顾振林的书房内,气氛却与顾家老宅的沉重截然不同。
昂贵的雪茄烟雾缭绕,顾振林靠在他那张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焦虑,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得意和隐隐不安的复杂神情。
徐朗垂手站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冷汗,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庆幸。
“二爷,医院那边确认了,秦朗……死了。”徐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后怕还是别的什么。
“死了?”
顾振林夹着雪茄的手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释然取代。
“死了好……死了干净!顾衍琛那小子,折了秦朗这条臂膀,比挨了一枪还痛吧?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低沉而畅快的笑声,但笑声很快又戛然而止,眉头紧锁起来。
“不过……另一伙人到底什么来路?妈的,差点坏了老子的大事!还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这才是他此刻最大的心病。
他的计划是绑架顾衍琛几天,制造混乱拖延审计,根本没想杀人!
是那伙突然冒出来的、装备精良的家伙搅乱了局面,引发了那场该死的枪战,才导致了秦朗的死和顾衍琛的重伤!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和控制!
“现场抓到的几个活口,有海蛇帮的,也有……另一伙的。海蛇帮的阿泰重伤昏迷,生死难料。另一伙人的身份还在查,但看手法,不像普通黑帮,更像是……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
徐朗小心翼翼地汇报。
“专业训练?”
顾振林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一丝寒意爬上脊背。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
“查!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想浑水摸鱼,还是……”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还是顾衍琛那小畜生自己安排的苦肉计?!”
“二爷,现在风声太紧,老爷子那边……”徐朗提醒道,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新加坡的事闹得太大,死了那么多人,其中还有顾衍琛的心腹秦朗,老爷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振林烦躁地挥挥手:“我知道!这段时间都给我尾巴!翡翠港那边,尾巴给我切干净了!审计组暂停了是好事,但别以为这就完了!另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苏晚那个女人……顾衍琛重伤也要第一时间冲回去找她算账?看来我们的顾太太,身上的秘密比我们想的还多啊!给我盯死她!说不定……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
沈家别院。
沈知言颓然地坐在书房的阴影里,昂贵的羊绒地毯上,静静躺着那部被他摔出去的加密手机。
屏幕上还残留着最后通话被挂断的界面。
苏晚那冰冷刺骨、充满暴怒和失望的斥责,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这是在害死我!也在害死你自己!”
“愚蠢!愚蠢至极!”
“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深情!我不需要!”
“离我远点!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反复搅动。
痛楚、懊悔、恐惧、无措……各种情绪如同狂暴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以为自己是拯救公主的骑士,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引来了恶龙的蠢货!
他精心策划的“机会”,不仅没有帮到苏晚,反而在绑架途中将顾衍琛推入了更致命的险境,更将苏晚推到了风口浪尖!
顾衍琛重伤,这笔账,顾家会算在谁头上?顾振林那个老狐狸会如何利用?
“苏晚……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帮你……”他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
如果顾衍琛真的死了,事情败露后,那苏晚必然成为陪葬品。
即便沈家也会在这件事上会被拖入与顾氏全面开战的深渊,但苏晚不能有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
不行!
他必须知道苏晚现在的情况!必须知道顾衍琛到底怎么样了!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像一头困兽般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然后扑到书桌前,拿起另一部备用的加密电话,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
仁和私立医院,顶层VIP手术区。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
长长的走廊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只有医护人员匆忙而压抑的脚步声。
手术室门上刺目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苏晚独自坐在走廊冰冷的金属长椅上。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被顾衍琛血污沾染的家居服,脖子上青紫的掐痕触目惊心。
脸上、头发上残留的血迹己经干涸,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顾衍琛被推进手术室己经快三个小时了。
他倒下时那冰冷绝望的眼神,和那句“你满意了”,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
秦朗死了……那个忠诚干练的特助,死了……
沈知言的愚蠢介入,顾振林的狠毒杀招……所有的混乱和血债,最终,都指向了她。
巨大的压力和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该怎么办?
顾衍琛如果醒不过来……或者醒来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顾家的报复?法律的审判?
如今的处境,己经严重偏离她最初想要逃离原著剧情的目标。
难道原著中苏晚炮灰的角色己经注定?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的平衡。
是阿峰。
他刚从外面接完一个电话回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那张素来刚毅、如同岩石般冷硬的面孔,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怆和……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位置,目扫过长椅上形容凄惨的苏晚。
当他的视线落在苏晚脖颈上那刺目的青紫指痕时,眼神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掠过一丝更加深沉的寒意和嫌恶。
就是这个女人!
顾总身负重伤也要立刻回国,就是为了找她算账!
秦朗……他最好的兄弟,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阴谋,死在了异国他乡冰冷的枪口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如同岩浆般在阿峰胸腔里翻滚、灼烧!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出,将这个害死秦朗、又害得顾总重伤昏迷的“祸水”撕碎!
但他不能。
至少在顾总醒来之前他不能!
他只能用那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敌视和鄙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一遍又一遍地抽打在苏晚身上。
一旁的苏晚知道阿峰在想什么。
秦朗的死,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她的头顶,让她百口莫辩。
沈知言的愚蠢,顾振林的狠毒,最终酿成的苦果,却要由她来承担所有的罪责和仇恨。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衍琛哥……衍琛哥怎么样了?”一个带着浓浓哭腔、充满了担忧的柔美女声传来。
苏晚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
走廊尽头,林薇薇在一名顾家保镖的引领下,正快步走来。
她穿着一身柔和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外面罩着同色系的薄呢大衣,精致的脸上满是憔悴和忧心忡忡。
当她看到手术室门上刺目的红灯,以及门外肃立的阿峰时,眼圈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欲落未落,将一个担忧情郎安危的痴情女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的目光只是短暂扫过长椅上狼狈不堪的苏晚,便径首小跑着冲向手术室门口,声音颤抖:
“阿峰!衍琛哥他……他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医生怎么说?”
她急切地看着阿峰,泪水终于滑落,沿着白皙的脸颊留下楚楚动人的痕迹。
阿峰对林薇薇的态度明显比对苏晚缓和许多,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沉重。
“林小姐,顾总还在手术中,伤势……很重。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才知道。请您耐心等待。”
他微微侧身,挡住了林薇薇试图更靠近手术室门的动作。
“怎么会这样……衍琛哥……”林薇薇仿佛承受不住打击,身体微微摇晃。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苏晚,当看到苏晚脖颈上的掐痕和满身血污时,眼底泛起疑惑。
她走向苏晚,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关切:“苏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也受伤了?是不是太担心衍琛哥了?还是……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的话语听起来充满了关心,试图从苏晚的狼狈中窥探出更多内情。
但那句刚才发生了什么,却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向苏晚最痛的地方。
苏晚抬起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冰冷地看向林薇薇。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死寂的、看透一切的疲惫和漠然。
她太清楚林薇薇这副白莲花面具下的真实嘴脸了。
此刻的惺惺作态,不过是又一次的表演。
“与你无关。”苏晚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只吐出冰冷的西个字,便重新低下头,不再看她。
林薇薇被苏晚这毫不掩饰的冷漠噎了一下,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尽管她心中暗恨,却也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用手帕擦着眼泪,退到一旁,但眼角余光依旧死死锁定着苏晚。
走廊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
只有林薇薇偶尔发出的、压抑的啜泣声,像背景音一样提醒着这里的悲伤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打开。
穿着无菌手术服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眼神凝重。
阿峰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声音紧绷:“医生,顾总怎么样?”
林薇薇也立刻停止了啜泣,紧张地向前一步。
苏晚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死死地盯着医生的嘴唇,仿佛那是决定她生死的宣判书。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的脸,声音沉重:“手术……算是成功了。子弹取出来了,伤口的位置也并不致命,不过患者失血过多,加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目前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转入ICU严密观察至少48小时。后续……还要看他的意志力和恢复情况,以及是否出现严重的感染或并发症。”
成功取出子弹,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苏晚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几乎在长椅上,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至少……他还活着!
林薇薇也长长舒了口气,双手合十,喃喃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阿峰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丝,但眼神依旧沉重:“谢谢医生!我们可以去看看顾总吗?”
“暂时不行。等病人转入ICU,度过最初的观察期再说。”医生疲惫地摆摆手,在护士的陪同下离开了。
很快,顾衍琛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
他躺在移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易碎的石膏像。
口鼻上罩着氧气面罩,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测生命体征的管线,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
脆弱得与他平时那强大冰冷、掌控一切的形象判若两人。
苏晚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恨意、愤怒、担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阿峰和林薇薇立刻围了上去,跟着移动病床前往ICU方向。
阿峰的目光如同最忠诚的护卫犬,片刻不离顾衍琛。
而林薇薇则红着眼眶,亦步亦趋,扮演着她的深情角色。
苏晚站起身,也想跟上去。
但刚迈出一步,阿峰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冰冷如刀、充满了毫不掩饰警告和敌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挡在了她的面前!
“苏女士,”阿峰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顾总需要静养。在他醒来之前,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请您……回病房休息。”
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眼神中的驱逐意味不言而喻。
秦朗的死,让他对这个女人没有半分信任和容忍。
苏晚的脚步僵在原地。
看着阿峰那如同守护受伤雄狮般、充满戒备和敌意的姿态,再看看林薇薇回头投来的、那带着一丝得意和怜悯的眼神,一股冰冷的无力感和屈辱瞬间淹没了她。
她被隔绝了。
被隔绝在顾衍琛的世界之外。
被隔绝在真相之外。
甚至……被隔绝在表达任何关切的权利之外。
她就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被无形的枷锁困在这冰冷的医院长廊里,只能被动地等待那个恨她入骨的男人醒来,决定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