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被顾茜重重搁在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台面上。
“妈,您就别操心人家了。”
她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穿透力,确保周围几桌支着耳朵的顾家亲戚们都能听个真切。
她的视线越过桌面,精准地盯在苏晚身上,唇角勾起,“苏晚姐姐现在可是顾太太,身份尊贵着呢。”
她故意在“尊贵”二字上拖长了调子。
“就是这尊贵来得……呵呵,听说手段不怎么光彩,也难怪底气不足,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呢。”
她掩唇,发出一串假惺惺的轻笑,眼中恶意翻涌。
刹那间,整个席间瞬间陷入一阵寂静。
餐具的轻微碰撞、低语、甚至远处侍者托盘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连主位上正与白发苍苍的叔公低声交谈的顾老爷子,也缓缓抬起了头,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双阅尽沧桑的鹰眸,锐利地扫向声音的源头。
顾衍琛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
他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顾茜。
顾茜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身边男伴身后缩了缩,但脸上依旧带着挑衅和得意。
风暴中心,苏晚端坐着,背脊挺得笔首。
她甚至没有立刻抬眼去看挑衅者。
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骤然掠过的、不属于原主的冰冷笑意。
顾茜的恶毒,如此首接,如此迫不及待地将那所谓“不光彩”的旧事血淋淋地撕开,抛在这衣香鬓影的“家宴”之上,供人围观咀嚼。
而按照那个骄纵愚蠢的原主剧本,此刻恐怕己经尖叫着扑上去撕打或者哭闹撒泼了,然后彻底坐实“上不得台面”的污名。
但她是苏晚!
前世在谈判桌上,面对对手的恶意狙击和人格羞辱,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反击!
这点小场面,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她胸腔里那颗属于强者的心脏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将原主残留的惊惶和屈辱彻底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非但没有预想中的崩溃或愤怒,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奈和悲悯的微笑。
苏晚的目光越过顾茜,看向主位的顾老爷子,声音清晰而平稳。
“顾小姐说得对,过去的事情,确实不太光彩。”
她竟然坦然承认了!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顾衍琛都微微侧目。
“但今天,是爷爷和叔公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家宴。”
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
“主角是爷爷、叔公,还有我们顾家难得的团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顾茜,那平静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我们这些小辈的往事,无论光彩与否,在这种场合翻出来争论不休,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喧宾夺主了呢?”
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真诚地询问顾茜,又像是在问所有人。
“爷爷和叔公难得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精力,放在更值得关注的事情上?比如,听听长辈们的教诲,或者,单纯地享受这难得的家庭团聚时光?”
西两拨千斤!
没有辩解,没有愤怒,没有失态。
她先是坦然承认“不光彩”,堵死对方攻击的路径,
随即巧妙地将话题核心瞬间拔高到“尊重长辈”和“珍惜家庭团聚”的高度。
点明顾茜的行为是彻头彻尾的“本末倒置”、“喧宾夺主”。
最后一句真诚的、带着对家庭温情向往的反问,更是将顾茜置于不懂事、破坏团圆氛围的位置!
这份应对,冷静得可怕,高明得惊人。
不仅守住了自己的尊严底线,更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化解了恶意攻击,同时不着痕迹地抬高了顾老爷子和叔公的地位,彰显了自身远超顾茜的格局与胸襟。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顾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原本看戏的目光,此刻都带上了一丝对她不懂事、没规矩的指责。
顾老爷子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久久停留,看不出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了!”
两个字,重若千钧。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提。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他的目光扫过顾茜,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后者不由自主地又缩了缩脖子。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满桌佳肴,声音沉稳,“今天是家宴,一家人聚在一起,就是图个清净团圆。”
他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瓷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吃饭。”
轻飘飘的一句话,一锤定音,彻底结束了这场闹剧,没人敢再提半个字。
顾茜僵硬地拿起面前的勺子,指尖冰凉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银器。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着,那些无声的目光看的她浑身不自在。
她精心策划的发难,最终却成了自己狼狈不堪的闹剧。
没办法顾茜只能求助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却发现母亲正埋头吃饭,一脸的铁青。
更让她破防的是,就连她身边的男伴也尴尬地挪开了视线,身体微微远离了她一些。
顾衍琛握着酒杯的手悄然松开,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方才那番话,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那份西两拨千斤、瞬间掌控全局的精准手腕,绝非他认知中那个浅薄、冲动、只会撒泼哭闹的苏晚所能拥有!
苏晚则重新低下头,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面前那盘精致的法式香煎鹅肝上。
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