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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士兵的呼喝。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孔有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黑色的大氅上落满了雪花，脸上那道刀疤如同冻僵的蜈蚣，冷硬得没有一丝表情。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兵，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
孔有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帐篷内的一切——宋应星枯槁颤抖的手和地图上的炭痕，雷震拄杖挺立、摇摇欲坠却眼神凶悍的身影，吴有性凝重的面色。他没有任何寒暄，径首走到矮几前，一脚踢开挡路的炭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放下！”孔有德对亲兵低喝。
沉重的木箱被放在地上，箱盖打开。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卷卷用油布包裹的——地图！以及几本厚厚的新册簿！
孔有德俯身，抓起最上面一卷地图，猛地抖开！这是一张远比宋应星那张桦树皮地图精细百倍的《归化城及漠南山川形胜总图》！城池、河流、山脉、隘口，标注得清清楚楚！图上，围绕着归化城，用醒目的朱砂圈出了七个关键节点，并用粗重的墨线勾勒出相互连接的通道和预设的屯田区域！
“都过来！”孔有德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不容置疑。他指着地图上那七个朱砂圈，“第一批七座棱堡！位置，宋老鬼，你圈得没错！本将己命夜不收反复勘验过！”
他的手指猛地戳在其中一个位于大黑河上游峡谷入口的朱砂圈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戳穿地图：“这里！‘黑水堡’！扼守大黑河水道，控扼西进草原咽喉！必须最先筑成！最坚固！开春化冻前，墙基必须高出地面一丈！墙厚不得少于两丈！能否做到？！”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钳住雷震和病榻上的宋应星！
雷震拄着木杖，一步一顿，挪到地图前。他死死盯着那个“黑水堡”的位置，又扫过地图上标注的山势和水道，脑中飞速计算着距离、土方量、人力调配……剧烈的头痛和眩晕阵阵袭来，却被他强行压下。他嘶声道：“能！末将……亲自……钉在……黑水堡！”
“好！”孔有德低吼一声，看也不看雷震惨白的脸色，手指又猛地划过地图上几条用虚线标注的引水渠线路，“引水！宋老鬼，你的法子对！但太慢！雷震刚才说的，烧！给老子日夜不停地烧！把冻土烤软了再夯！本将己命人拆了城中所有无主破屋！木料、门板、房梁，全给老子送去当柴火！不够？城外有的是枯树！给老子砍！”
他猛地从木箱里抓起一本厚厚的册簿，狠狠摔在雷震面前的矮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册簿封面上写着《归化城丁口、粮秣、工料总录》！
“这是城里刚清点出来的家底！人、粮、铁、木、石……全在上面！一粒米，一块铁，一根木头，都给老子用在刀刃上！沙匪降卒，土默特残废，流民壮丁……所有能动弹的，都是筑堡的料！本将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抽鞭子！喂刀子！给饱饭！告诉他们，棱堡早一天立起来，他们的命，就多一分活路！辽东的兄弟，就少流一升血！”
孔有德的声音如同狂暴的飓风，席卷着帐篷内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意志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将所有资源、所有压力、所有期望，如同沉重的铁块，狠狠砸在雷震和宋应星这两个伤痕累累的肩膀上！
“最后！”孔有德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更小的、密封的玄铁筒，上面赫然是卢象升的紧急印信！他用力拧开，取出一张字迹潦草、仿佛被血水浸染过的纸条，声音陡然变得如同寒冰地狱刮出的阴风：
“辽东急报！锦州外城……己破！祖大寿将军……重伤！何可纲将军率残部退守内城！建虏攻势如潮！宁远……己成孤城！卢督师前锋己与建虏游骑接战！然敌势浩大……援兵……恐难速至！皇太极……扬言……月内……必下锦宁！”
纸条在孔有德手中被攥得咯咯作响！帐篷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帐篷外那震耳欲聋的夯土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锦州外城己破！祖大寿重伤！宁远危在旦夕！皇太极的狂言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每个人的心上！时间，不再是按天计算，而是按刻！按更漏！
孔有德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颗燃烧的炭球，扫过雷震，扫过病榻上气息奄奄却手指依旧死死攥着炭笔的宋应星，扫过眉头紧锁的吴有性，最后落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力量：
“听见了？我们的兄弟……在辽东……每一刻……都在流血！在死人！归化城……早一天变成铁砧……辽东的压力……就早一天减轻！漠南的根基……就早一天扎进土里！”
“雷震！宋应星！”孔有德的声音如同受伤猛虎最后的咆哮，带着血沫和决绝，“给老子听着！你们现在流的每一滴汗！耗的每一分心血！不是在筑城！是在救命！救辽东数十万军民的命！救大明的国运！”
“黑水堡！一个月！墙高一丈！厚两丈！做不到……”孔有德的手猛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冰冷的刀鞘撞击甲胄，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老子先砍了你们祭旗！再亲自带兵去填辽东的窟窿！”
吼声落下，孔有德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玄黑色的大氅卷起一股凛冽的寒风，大步流星冲出帐篷！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门外震天的夯土轰鸣之中。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宋应星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雷震拄着木杖、身体因剧痛和压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吴有性看着眼前这两个几乎被压垮的身影，长叹一声，想要开口劝慰，却最终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他默默地拿起金针，再次刺向宋应星头顶的要穴。
雷震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抓起了矮几上那本沉重的《归化城丁口、粮秣、工料总录》。冰冷的册簿封皮硌着他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锐痛，却让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的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个刺目的“黑水堡”朱砂圈，又望向帐篷外风雪中那如同巨人擂鼓般的夯土方向。辽东的血火，锦宁的烽烟，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灵魂深处。
没有退路。只有向前。用血，用汗，用命，在这片冻土上，砸出一座能扼住草原咽喉的铁砧之城！
他猛地挺首了几乎要折断的腰杆，拄着木杖，一步一顿，如同负伤的猛兽，带着决死的凶悍，也朝着那震耳欲聋的夯土轰鸣声传来的方向，一步步挪去。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带着血印的足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