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在棚里蔓延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林绾绾的目光平静地从那边收回,落回自己脚下冰冷的、略显粗糙的水泥地面。她脑袋里一遍遍过着等下的戏份,努力将自己融入到角色里,她不是林绾绾,她是“影刹”,她是一个活在黑暗中的刺客,一个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敢杀的刺客。
可是影刹的人物没有这么单薄,林绾绾从头到尾研究了剧本,影刹的形象在她心中血肉:一个被刺客组织吞噬的孤儿,自记事起便被淬炼成无情的兵刃。只有到深夜冰冷的心被无尽的悔恨吞噬。
这些年她杀过无数的人,那些倒下的身影在她记忆里重叠——贪官的污血,豪绅的惊惧……还有,那个倒在血泊里、至死仍紧抱着褪色小木偶的三岁女孩,那双清澈得令人心碎的眼眸......
终于,徐正导演略显疲惫的声音打破了那令人不适的僵局,带着点解脱般的果断:“苏若晴这段先放一放,调整一下状态。B组准备!林绾绾,‘影刹’初登场,泥潭追踪伏击——准备!”
焦点瞬间转移。
沉重的鼓风机开始咆哮,卷起人工制造的狂风,吹得林绾绾额前几缕碎发狂乱飞舞。冰冷的“雨水”——由特制水车喷洒而出的巨大水流,带着真实的冲击力,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瞬间将她浇得浑身湿透。寒意透过薄薄的戏服,针一样扎进皮肤。脚下,是特意布置的泥泞区,浑浊的泥水混合着烂泥,散发着土腥气。
“A!”
鼓风机嘶吼的音量骤然拔高,人造暴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裹挟着强劲的冲击力,瞬间将林绾绾从头浇到脚。黑色的劲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蓄满力量的线条。寒意如针,刺透湿透的布料,扎进皮肤深处。脚下,是特意布置的泥泞陷阱,浑浊的泥水没过脚踝,黏腻冰冷。
指令落下的瞬间,林绾绾消失了。
她整个人猛地扑入那片肮脏的泥沼,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泥浆瞬间西溅,糊满了她的脸颊、脖颈,将她彻底染成了一个泥人。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迟疑。她像一头真正的、在暴雨荒野中追踪猎物的猛兽,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仅凭手臂的力量和腰腹惊人的核心爆发力,在泥泞中无声而迅猛地向前“游动”。
泥浆糊住了她的眼睑,只留下一道锐利如刀的缝隙,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里是导演组临时标记出的、沈青璃即将出现的地方。
她的身体在泥水里蛇形穿梭,每一次屈伸,每一次发力,都带着一种原始而精准的韵律。翻滚!侧滑!急停!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充满了猎食者特有的、摒除一切花哨的致命效率。泥水在她身下翻腾、飞溅,将她裹挟成泥潭的一部分,唯有那双透过泥污缝隙射出的眼睛,冰冷、专注,燃烧着纯粹的杀意,穿透人造的雨幕,牢牢钉在“猎物”的方位上。
监视器后,武术指导陈威猛地坐首了身体,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他旁边一个年轻的动作组助理,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忘了合上。
“Cut!好!非常好!”徐正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振奋,透过喇叭传来,“状态很对!角度再给特写!林绾绾,保持!再来一条,从侧翻那里接!”
没有抱怨,没有停顿。林绾绾甚至没有去抹一把脸上的泥水,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神没有丝毫涣散,依旧锐利如初。
“A!”
泥浆再次翻腾。她的身体在泥泞中爆发出更强的力量,一个利落的侧翻接低伏,快如闪电。泥点随着她的动作飞溅到镜头玻璃上,留下真实的污痕。这一次,她伏低身体后,猛地抬头,镜头捕捉到她仰起的脸——泥水正从她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那双眼睛在泥污的衬托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一丝属于“林绾绾”的情绪,只有影刹锁定猎物时那种非人的、令人脊背发寒的专注与冰冷杀机。
“Cut!完美!!”徐正再也忍不住,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剧本,声音洪亮地穿透了整个嘈杂的摄影棚,“太棒了!林绾绾!就是这个劲儿!干净!狠!漂亮!这才是真正的杀手!影刹活了!”
他大步朝着泥潭区域走去,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发现璞玉般的兴奋。
棚内所有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彩吸引,瞬间聚焦在场地中央那个刚从泥水里站起来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身影上。灯光师下意识地将一道追光打了过去,昏黄的光柱笼罩住林绾绾。泥水从她湿透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她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浑浊。
工作人员爆发出由衷的掌声和低低的赞叹。
“太拼了……”
“这动作功底,绝了!”
“刚才那个眼神……嘶,看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武术指导陈威己经走到林绾绾面前,完全无视她满身的泥泞,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绾绾微微晃了一下:“好!太好了!林绾绾,你这股子劲儿,对动作的理解,绝了!影刹就应该是这样!没有废话,只有杀人的本能!干净!漂亮!”
几个动作组的年轻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兴奋和佩服,有人递上干净的毛巾。林绾绾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上最影响视线的泥水,对着陈威和周围的人露出一个有些疲惫,却带着真诚光芒的笑容:“谢谢陈指,大家辛苦了。”声音透过湿透的布料传出,有些闷,却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