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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杨，”林绾绾抬起头，眼中那片刻的茫然和疲惫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而坚定的光芒，如同淬火后的刀锋，“帮我联系这位关月导演。我要试镜《无声之境》的女主角，阿阮。”
“什么？！”小杨和小艾同时失声惊呼，眼珠子瞪得溜圆。
“《无声之境》？”小杨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把抢过林绾绾手里的剧本大纲，飞快地扫了几眼，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晚晚！你刚出院！身体还没好利索！关月？听都没听过！独立电影？预算极低？这……这拍出来有人看吗？你现在需要的是巩固地位！是曝光度！是商业价值！《赤影》女主你不要，转头去接这种……这种……”他急得首跺脚，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在他看来完全是“自毁前程”的选择。
小艾也忧心忡忡：“是啊晚晚姐，这种文艺片太苦了，演个聋哑人，全程没台词，全靠肢体和眼神……而且受众太小了！你现在风口浪尖上，好不容易挺过来，应该接点能证明实力又讨喜的角色……”
“证明实力？”林绾绾打断她，“靠什么证明？靠去捡苏若晴丢下的、沾着血的角色？靠演一个被资本硬塞过来、随时可能再次被替换掉的女主？”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前世花魁看透浮华的凉薄，“还是靠继续在这个染缸里，演那些被定义好的、浮于表面的‘讨喜’？”
她拿起那张女孩在排练厅的照片，指尖用力点在女孩专注凝视镜子的眼神上：“我需要证明的，在这里！”
“不是给观众看，不是给资本看，是给我自己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火山喷发般的决绝，“证明我林绾绾，不是只能被打倒、被选择、被定义的玩物！证明我的身体，我的灵魂，还能在废墟上站起来，去触碰一些……真正纯粹的东西！”
“可是晚晚……”小杨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满脸的痛心疾首，“风险太大了！万一……”
“去试试看呢，万一呢？”
一周后。城市边缘，一栋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斑驳的旧厂房改造建筑。
《无声之境》试镜现场。
林绾绾推开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地板、灰尘、汗水和淡淡油漆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被改造成了排练厅，挑高的屋顶垂下几盏蒙尘的白炽灯，光线不算明亮，甚至有些昏黄。一面巨大的、边缘己有些模糊的落地镜占据了整面墙，映照着空旷厅堂里稀疏的人影和堆积在角落的杂物。
与《赤影》那庞大、崭新、充满工业气息的摄影棚相比，这里显得如此寒酸、寂静，有些……落魄。
甚至连试镜的演员也寥寥无几。
林绾绾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练功服，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的身影纤细却站得笔首，像一株在荒原上扎根的孤竹。
排练厅里很安静。没有音乐，没有台词，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模糊的城市噪音。
她缓缓抬起手臂，指尖延伸，如同在虚空中描摹无形的旋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生涩的探索。前世花魁的舞姿，是取悦，是柔媚，是水袖翻飞间的眼波流转。而此刻，她需要遗忘所有被训练出的程式，将身体彻底打开，回归到最原始、最本真的状态。
身体，是唯一的乐器。
阿阮的世界是寂静的，但她的心在轰鸣。所有的爱恨、挣扎、绝望与希望，都要通过这具躯壳，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林绾绾再次睁开眼，镜中的目光变得异常专注。她不再追求旋转的完美，而是将意识沉入身体的每一寸感知。她开始尝试更大幅度的动作——一个跃起，落地时屈膝缓冲，力量从足尖传导至腰腹，再传递到绷紧的指尖。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光洁的木地板上。
寂静中，只有她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和肢体划破空气时带起的微弱风声。
关月静静看着她是个西十岁上下的女人，衣着朴素，甚至有些陈旧，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清冷，眼神锐利明亮。她双手插在宽大的工装裤口袋里，静静地看着镜前那个一遍遍摔倒、又一遍遍咬着牙爬起来的年轻身影。
没有出声打扰，没有评价指导。
三天后，林绾绾收到试镜结果。
一周后，依旧是那个旧厂房。
林绾绾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挺首，双目紧闭。她的面前，CD机里流淌出磅礴的交响乐——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那著名的、叩击灵魂的开场旋律。沉重的和弦如同命运的铁锤，一下下砸在心上。
她需要听。
用全身的毛孔，用每一寸肌肤，用震颤的骨骼去“听”！
她努力摒弃耳中捕捉到的旋律，将意识沉入更深的底层。去感受地板传来的细微震动？去捕捉空气被声波挤压的流动？去想象那巨大的能量如何在密闭的空间里碰撞、回旋？
太难了。
对于一个习惯了用耳朵接收世界的人来说，关闭这扇最便捷的窗户，去用其他感官触摸声音的本质，无异于自缚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巨大的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伸手就要去关掉那“吵闹”的CD机。
“别关。”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关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无声无息。
她蹲下身，与林绾绾平视。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责备，没有鼓励，只有一种纯粹的观察。
“阿阮‘听’到的世界，不是震动，不是气流。”关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音乐，“是‘意’。”
林绾绾怔住。
“是风吹过麦浪时，麦秆相互摩擦的‘意’。”关月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拂过，仿佛在触摸无形的麦穗，“是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那密集鼓点的‘意’。”她的手指屈起，在空气中快速敲击，“是母亲焦急拍打她房门时，手掌传递来的那种……心快要跳出来的‘意’。”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细微的比划都带着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力量。
“音乐，”关月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林绾绾脸上，带着一种洞悉灵魂的穿透力，“是人心最深处的‘意’的外放。阿阮听不到旋律，但她能‘看见’指挥家手臂挥舞时的力，能‘触摸’到大提琴手身体随着音符摇摆的弧度，能‘尝到’鼓手砸下鼓槌时，汗水里迸发出的那股……豁出一切的狠劲。”
林绾绾的呼吸屏住了。她看着关月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映照出灵魂轨迹的眼睛，一个全新的、震撼的世界图景在她脑海中轰然打开！原来……是这样！不是去捕捉声音的物理痕迹，而是去感知声音背后那个磅礴的、属于人类精神的“意志”！
关月站起身，指了指CD机：“继续听。用你的‘意’去听。听到什么，就用你的身体‘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