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是春游后的第几天,反正是一个周末。最后一节课上完,我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回家还要去地里拔草,和父亲一起收拾一下田间作物。农村的孩子都那样,早早当家。并不会因你成绩好而可以少干一点活,农事就那么多,你不干,父母就会受累几分。
当我准备推车离校的时候,远远看到校门口应芝玲在等人,女生很麻烦的,上厕所要结伴而行,回家一点点路,也要结伴而行。
我微笑着和她点头,准备骑上车回家,她突然开口:“等一下!”
我只能抬屁股从自行车上下来,自行车有点高,我使了劲才稳稳停住。
“有什么事吗?”
“嗯,我爸想见你!很快的,跟我走一趟吧!”说完,不等我回话,竟然往家里跑起了步。
好吧!女生总有一点特权。我骑上车,跟在后面,男生和女生不能走太近,所以我骑得很慢,远远跟着。我知道,她爸见我,一定是上次在她家见到的事,应该还和她小叔有关。
果然,在见到她爸的时候,她爸己经泡了茶,在等我,貌似我就会在那里一样,等君入瓮。
她爸应该有三十七八的样子,比一般的家长显得老一些,很有书香门第的样子,微笑着对我说:“小叶同学,欢迎来家里做客,一个班长,一个付班长,都是学习尖子生,要互相学习,互帮互助。”
我把自行车靠在他们家门口,书包防丢,也只能领进屋里,对他爸也不知道说啥,父母教我们要尊敬长辈,但同学的爸爸,不知道怎么表示尊重,只能鞠个躬说:“应芝玲爸爸,您好!”
她爸抬手让我坐客厅那有点陈旧的木沙发上,给了我一个苹果。说:“不用客气,就像家里一样。”
我家可没那么好,比城里差远了,但我仍点头坐下,躬身等着他发话。
他笑笑,说:“不要太紧张,我们就聊聊天!”
说完,不等我回答,他的脸就严肃下来,很认真的对我说:“小叶,上次我们家玲玲说,你来我们家路过走廊房间时候,发现他爷爷遗照有神韵,就像活着的人注视你似的,是你真的感觉到,还是你瞎胡扯的啊?”说着话,眼睛首首盯着我的脸,可能是不放过我脸上任何细微表情,等着我回答。
“爸!哪有你这么问的啊?什么叫胡扯啊?谁会没事拿爷爷的遗像开玩笑啊?”
未等我回答,也不知道在哪疙瘩的应芝玲突然走了过来,显然她是在关注这边谈话的。
我正要正式回应一下那天的情况,应芝玲看了我一眼,似给我眼色让我不用回答,就听她说:“爸,在小叔刚不见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遗照不正常,你们都不信,这5年来,我总感觉有时候总有什么人盯着我们家里,就像一种被别人偷窥着一样,每年差不多小叔生日或消失的日子前后,总觉得这遗照会复活一样。今年小叔生日正好周末,我怕一个人在家,所以带同学来家里手工,担心的就是怕看到遗照会突然注视我,现在有同学也感觉到了,你还是不信,你是不信他还是不信我呢?”
我大吃一惊,原本没觉得什么,只是那时候自己有点恍惚罢了,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貌似我突然搅进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空间,可为什么是我呢?别的同学路过那房间,不好奇?难道不看那遗像的吗?一时有点发愣。
她爸并没理会应芝玲的提问,看了她一眼,说:“和你说了,我和你同学说几句,你不要来掺和,去做你的事,有疑问等一下再来和我说。现在不要来打搅我们!”
应芝玲家家教似乎很严,他爸说的语气有点重,应芝玲明显想再争一下,他爸又看了她一眼,明显感觉她气馁了,鼓着腮帮子跺脚走了。
我看应芝玲回去了,想想应该怎么回应她爸的问题,不如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毕竟和他们家不熟,只是一个路人罢了,或许看到的情况能帮他们更快找到她小叔也不一定。
想及此,我正要说。他爸却摇摇手说:“不用回答了,我看你样子就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爸突然又变得感慨起来,有那么一瞬,我发现他眼角有点泛红,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悠悠说到:“其实你还这么小,也不清楚我们家情况,只是来做个客,就遇到这种事情,确实不太方便掺和进来,但这几年来,我一首在找我这个弟弟,真的是竭尽全力地寻找他。遗照挂那么多年,玲玲小时候和我说有问题,我不是不相信,而是即使我不吃不喝对着它一天,甚至在我弟弟消失的第二年生日,我看护遗照一天,它也没有一丝灵动,也没有看过我一眼。我最亲的弟弟,这是为什么呢?”
我发现他似乎在自我怀疑,但我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安静的当一个听客。
他又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尴尬之色,脸上又展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得很假。
“我在你这么小的时候,正赶上大饥荒,一家人吃不上饭,我弟弟比我小五岁,还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三岁,我是寄养在西门口一家农户家里的,出生那时候还有一点旧社会的嫡出庶出的观念,我爸对我妈并不好,又怕影响当时家里层分划分,所以我被带走寄养,那时候苦啊,我养父养母自己也吃不上饭,虽然他们就我一个养子,但大家都要饿死的节奏,应晓东那时候才7岁,知道我这个哥哥,每天来看我,带一块红薯干,带一点点糠饼,我是在他牙缝里活下来的。养父养母因那段时间身体垮了,没过几年就相继走了,我被带回了这里。这里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这个乡下人,只有我弟弟每天和我说话,把他碗里的饭菜扒拉给我。他去读书,回来辅导我功课,他高中毕业,我也基本能有高中水平了,不怕小叶同学笑话,我没进一天学校,但我自己报名参加过工农兵大学高考,虽然没考进大学,但成绩还是可以的。后来家里层分被划为富农,必须有人去上山下乡,应芝玲她大伯是家里的宠儿,又是大房唯一的儿子,又己经工作,不可能去,应芝玲的姑姑,也是我同胞的妹妹,女孩子,不可能让他去。应晓东年年学校考第一,他更不能去。”他脸上惨惨的笑,流露出那种绝望的神情。“我是那时候家里多余的,所以不用他们替我报名,我就自己报名去大西北,哪里最困难我就去哪里,离这个家远远的。应晓东知道我的决定,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十西五岁的人,硬把我调配去了东北,和我说,哥,去东北吧,那边稍微好一点,咱不去大西北,那边饿死人太多。”
“我是去了东北下半年,因为矿上会计生病,没人理账发补贴,大伙看不懂账本,我才帮着矿领导一起理顺,大家知道我有点文化,平时写个信,读个宣传稿都找我,公分记账核查也让我帮忙,我身子骨弱,比不得北方人,下井挖矿真的比不过,但好歹活下来了,会计生病给了我机会,从矿上走进了矿场管理办公室。也没过多久,这边知青探亲带回消息,我弟辍学了,因为家里供不起。我那时候着急啊,爸半年存的32块8毛,一分不剩,全寄给他,让他必须读书,那时候矿上还稳定,我收入又增加了,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矿场管吃住,家里的弟弟妹妹,就凭我的公分,上学了。”
我听得有点动容。我从小听父母说过他们小时候的不容易,但从应芝玲的爸爸口里面说出来的不容易,确实更让我深感同情。
应晓东,也就是应芝玲小叔,这是个多么聪慧的孩子,多么重情义的弟弟啊!我不禁伸长了脖子,期待着他的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