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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上凝结的水珠“嗒”地落在陆沉舟额角，他在潮湿的寒意中挣扎着睁开眼。洞顶垂落的藤蔓在风里轻晃，将月光切成细碎的银片，洒在堆叠着枯枝的简易床铺上。喉间像塞着烧红的炭，他刚要抬手，却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顾晚晴正蜷在洞口的阴影里，背对着他坐着，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
顾晚晴猛地转身，步枪在掌心磕出闷响。看清是他醒了，紧绷的脊背骤然放松，却在起身时踉跄了半步。陆沉舟这才注意到她左小臂缠着的绷带，渗着暗红的血渍，在月色下格外刺眼。
“你受伤了？”他挣扎着要坐起，后脑的伤口扯得太阳穴突突作痛。
“别动！”顾晚晴扑过来按住他，指尖凉得像浸过溪水，“昏迷两天了，伤口还在发烧。”她的眼底泛着青黑，发梢沾着未干的露水，显然刚从警戒哨换岗回来。当她转身去取陶碗时，陆沉舟看见她后腰的衣料被利器划破，露出一道浅红的擦伤——那是背着他在山林里狂奔时，被荆棘划开的痕迹。
记忆如潮水倒灌：炸弹掀起的气浪、碎石嵌入肩胛的剧痛、还有顾晚晴最后那句被爆炸声撕裂的“陆沉舟！”。他想起断后时布置的绊马索，想起日军指挥官举着军刀逼近的寒光，却独独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被拖进这个山洞的。
“是苏瑶帮我抬的你。”顾晚晴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蹲下身用碎布蘸着温水擦他额角的冷汗，“那天我带着伤员刚转过第三个弯道，枪声就停了。等了半个时辰没见你跟上……”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指尖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停顿半拍，“折返时看见你趴在灌木丛里，日军的巡逻队离你不到二十米。”
陆沉舟这才注意到山洞深处的阴影里，蜷缩着几个模糊的身影——是同行的伤员，此刻正借着洞口的月光，用感激又担忧的目光望着他。洞壁上挂着几串风干的野菜，角落堆着半袋发霉的玉米，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给养。而顾晚晴的医用帆布包，此刻正摊开在石块上，里面只剩半瓶碘酒和几团发黄的纱布。
突然，洞外传来三声短哨。顾晚晴猛地抬头，手按在步枪枪托上。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自己人”。
“顾医生！”微弱的呼唤混着风声飘进来，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顾晚晴冲陆沉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贴着岩壁挪到洞口。月光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身影正扒着陡峭的石壁往上爬，怀里紧紧护着个用油纸裹了三层的包裹——是苏瑶，镇卫生院的见习护士，才满十八岁。
“快进来！”顾晚晴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拽，却在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心头一紧。苏瑶的布鞋早己磨穿，脚趾在乱石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校服裤脚沾满泥浆，显然是从日军封锁线底下钻过来的。
“药……在这里。”苏瑶喘息着解开油纸，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玻璃瓶：磺胺粉、止痛片、还有半支己经过期的青霉素。顾晚晴的指尖在瓶身上停顿，忽然发现她的袖口还沾着新鲜的草汁——这傻姑娘，怕是扮成采野菜的村姑，才骗过了日军的哨卡。
“你不要命了？”顾晚晴的声音发颤，却在看见苏瑶颈间的淤青时说不下去了。那是被日军拉扯时留下的指痕，此刻正肿得发亮。
苏瑶却咧嘴笑了，从裙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窝头：“在据点厨房看见的，给陆医生留的。”她跪爬到陆沉舟身边，盯着他缠着绷带的额头，眼眶突然发红，“那天你给我包扎腿伤时说，‘别怕，我们都会活着回家’……所以我想，你也要活着。”
陆沉舟喉头滚动，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临时医疗站，这个总躲在门后看他换药的小护士。当时她因为害怕见血总被护士长骂，却在日军空袭时，冒死拖出了三个重伤员。此刻她膝盖上的旧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
“来，我给你处理伤口。”他想伸手，却被顾晚晴按住。
“你自己还发着烧！”顾晚晴从苏瑶带来的药品里翻出退烧药，用竹筒接了山泉水，“张嘴。”她的语气像哄孩子，却在陆沉舟服药时，指尖轻轻替他捋开额前黏腻的碎发。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让山洞里的伤员们都悄悄别过了头，仿佛看见某种超越生死的温柔在流动。
夜色渐深，苏瑶趴在石块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递出去的窝头。顾晚晴坐在陆沉舟身边，借着火折子的微光整理药品。火光映着她眼下的乌青，让陆沉舟想起她父亲——那个在德军战俘营里教他德语的老医生。临终前曾抓着他的手说：“沉舟，替我看好晚晴，她太倔。”
“在想什么？”顾晚晴忽然抬头，火折子的光在她眼中跳动。
“在想，你比你父亲当年还倔。”陆沉舟扯动嘴角，却牵扯到后脑的伤口，“明明可以跟着大部队转移，非要回来找我。”
顾晚晴的手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洞顶的水珠：“你还记得吗？去年在李庄，你为了给产妇接生，在日军的炮火里守了三个时辰。我问你怕不怕，你说‘医生的战场不在枪炮下，在手术台上’。”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他缠着绷带的手臂，“现在换我告诉你——我的战场，在你身边。”
洞外传来猫头鹰的啼叫，远处隐约有犬吠声。陆沉舟望着顾晚晴被火光染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山洞比任何堡垒都坚固。这里有带着体温的守护，有冒着生命危险送来的药品，有比枪声更响亮的心跳。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洞顶的藤蔓时，他知道，无论还要穿过多少黑暗的山林，只要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就永远不会失去方向。
苏瑶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窝头滚落在陆沉舟手心里。他望着这个沾满泥土的干粮，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孤勇，而是无数个“苏瑶”用信念织成的网，是顾晚晴眼中不熄灭的火光，是哪怕在最深的山洞里，也能听见的、春天正在靠近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