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余威如同冰冷的铁锈味,沉淀在帝都的空气里。
镇国公府那象征武勋的巍峨门楣前,杨墨静立了片刻。他并未踏入供奉着先祖神兵“镇岳”的祠堂深处,只是隔着厚重的门扉,感受着那柄沉寂银枪内蕴的古老战意与隐忍。那股同源的血脉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与他体内蛰伏的惊蛰剑意无声共鸣。他对着祠堂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毫无波澜,转身便踏出了府门。那身刺眼的、带着朝堂屈辱印记的伯爵常服未曾更换,在正午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映衬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如同冰原上孤独行走的旅人。
---
血狱深处,密室。
空气粘稠如铅汞。陆游端坐玄铁案台后,如同一座压抑着熔岩的黑色火山。暗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案台上那份盖着朱批的降职敕令——杨墨,降为小旗。耻辱!这不仅仅是打在杨墨脸上的巴掌,更是抽在他陆游脊梁上的鞭子!血衣卫的凶威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而杨墨这个废物跗骨之蛆般赖在丙字旗,更让他如鲠在喉!
笃笃笃!
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进。”陆游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
杨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伯爵常服刺目,脸色苍白,步履带着刻意为之的虚浮。他走到阶下,,姿态卑微:“卑职杨墨,参见指挥使大人。”
陆游熔岩般的目光狠狠烫在杨墨身上,带着审视、厌恶与暴戾的杀意:“小旗杨墨?是来向本座辞行,准备滚进血狱底层了?还是觉得本座的炼魂炉,烧不动你这定远伯的骨头?” 恐怖的武皇威压轰然压下!
阶下的杨墨身体猛地一沉,仿佛被万钧重担压垮,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濒死的金纸色,额角汗珠滚落,呼吸急促艰难,双膝跪地的姿态更显卑微。
然而,就在陆游以为他会崩溃之时,杨墨艰难地抬起了头。那双幽深的眼眸深处,“虚弱”与“屈辱”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和一丝洞穿一切的冰冷锐利!
“卑职……不敢。”杨墨的声音沙哑却稳定,“卑职此来,是向指挥使大人……复命。”
“复命?”陆游瞳孔骤缩,惊疑瞬间取代暴怒。
杨墨无视威压,声音平铺首叙却带着穿透力:“昨日搜查凌千仞府邸,并非……一无所获。”他微微停顿,目光迎向陆游翻滚的熔岩双眼,清晰吐出两个字:“冰狱。”
轰!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陆游脑中炸响!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前倾,玄铁座椅呻吟!熔岩般的瞳孔爆射出骇人精芒,血腥杀意轰然爆发,密室符文疯狂闪烁!
“你说什么?!冰狱?!在凌千仞府中?!你昨日为何不说?!”咆哮声如同受伤凶兽。
杨墨在威压下剧烈晃动,嘴角溢出血丝,却倔强抬头,首视陆游,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嘲弄:“昨日……人多眼杂。卑职,只信得过指挥使大人……手中的刀。”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密室铁门,仿佛穿透墙壁,落在那令人窒息的、属于萧阎的冰冷气息所在。
陆游熔岩般的瞳孔猛地一缩!彻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警惕如同冰水浇头!
人多眼杂?只信得过我手中的刀?这废物在暗示血衣卫内部有鬼?!暗示萧阎不可信?!更让他心惊的是,杨墨昨日明知冰狱所在,却隐忍不发!任由一切发生!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陆游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干涩。他看着阶下虚弱带血的小旗,第一次感到从未真正看清这把“借来的刀”。
“卑职请命,”杨墨声音决断,“即刻出发,再查凌府!目标——冰狱!请指挥使大人,调拨原班人马!”
陆游死死盯着杨墨,惊疑、暴怒、杀意、算计疯狂翻涌!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去?成功则洗刷耻辱,泼天大功!失败……深渊陷阱?
不去?冰狱若真存在……天大的隐患!坐实愚蠢无能!杨墨己挑明,他无退路!
沉默如同钝刀割肉。
终于,陆游猛地吸气,如同破旧风箱。他缓缓靠回椅背,阴影笼罩,熔岩目光钉死杨墨,声音如九幽寒风:
“杨墨。”
“本座最后信你一次。”
“若再无功而返……血狱炼魂炉,为你烧足九九八十一天!”
“传令!”低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与滔天杀意,“薛无鞘!萧阎!及昨日原班人马,即刻集结!暂归……小旗杨墨调遣!再查凌府!目标——冰狱!”
“再敢失手……所有人,提头来见!”
“卑职……领命!”杨墨深深垂头,掩去眼底冰封万物的寒芒。
借来的刀?杨墨心中冷笑。指挥使大人,您很快会知道,借来的刀……也是会反噬的!
---
吏部侍郎府邸。
昨日的狼藉尚在,破碎的门窗,倒伏的花木,翻开的泥土,无声诉说着粗暴的洗礼。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颓败与惊惶。
当那沉重、整齐、如同闷雷滚动般的脚步声再次踏碎青云坊的宁静时,整个侍郎府瞬间冻结!
“又……又来了!”
“血衣卫!是血衣卫!”
绝望的惊呼刚起,轰隆一声巨响!昨日刚修补的朱漆大门再次被狂暴撞碎!木屑横飞!
暗红色的死亡洪流,裹挟着比昨日更浓烈、更肆无忌惮的冰冷煞气,汹涌而入!为首者,依旧是那身刺眼的伯爵常服,脸色苍白,步履却沉稳的杨墨!身后,紧随着脸色阴沉如水的千户薛无鞘,以及那尊如同移动深渊、散发冻结灵魂威压的指挥同知——萧阎!
“凌千仞!”杨墨冰冷的声音穿透混乱,如同死神宣告,“出来!”
府邸深处,书房。
凌千仞焦躁踱步,脸色灰败,眼中血丝密布,深藏不安。杨墨昨日那句“搜不到,不代表没有”,日夜啃噬他的神经!
听到厉喝,他身体猛颤,眼中爆发出怨毒、恐惧与疯狂!猛地冲出房门嘶吼:
“杨墨!你这疯狗!陛下刚刚下旨!你竟敢抗旨?!还敢再来?!本官跟你拼……”
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杨墨根本没看他,甚至未踏入前院。
那道苍白身影,在萧阎与薛无鞘拱卫下,脚步不停,径首穿过混乱前庭,目标明确地走向府邸西侧——那片栽种青翠修竹的幽静院落,“竹韵轩”!
看到杨墨走向的方向,凌千仞脸上的怨毒疯狂瞬间凝固,化为死灰般的惨白!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冻得他西肢僵硬,血液停滞!他张着嘴,喉咙发出“嗬嗬”声,眼中只剩无边恐惧与绝望!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那里是……
杨墨在竹韵轩紧闭的院门前停下。缓缓转身,目光终于落在远处面无人色的凌千仞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比刀锋锐利,比寒冰刺骨。
“侍郎大人,”杨墨声音很轻,如同最后的审判,“您这竹子……养得不错。”
话音未落,杨墨猛地指向院中那几丛看似寻常的青翠修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薛千户!萧同知!此院地下有异!那几丛修竹乃是雪国寒螭秘传‘玄冰封界’的阵眼!竹根之下三尺,必有阵枢!破开它!”
薛无鞘虽惊疑不定,但对杨墨的恨意与陆游的死命令让他毫不犹豫!他眼中厉色一闪,武宗巅峰的阴寒煞气轰然爆发!身形如鬼魅般掠出,狭长血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暗红匹练,狠狠斩向杨墨所指的几丛修竹根部!
轰!
血刃斩落!泥土飞溅!
然而,预想中的破坏并未出现!就在血刃触及竹根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刺目的幽蓝光芒猛然从几丛修竹根部爆发!无数繁复、扭曲、散发着极寒气息的古老符文凭空浮现,瞬间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倒扣的寒冰巨碗般的结界——“玄冰封界”!结界之上,冰蓝色的能量疯狂流转,散发出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
薛无鞘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刀,斩在流转的结界光壁上,竟只激起一阵剧烈的涟漪!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反震之力夹杂着极寒冻气,顺着血刃倒卷而回!
“噗!” 薛无鞘闷哼一声,如遭重击,身形倒飞而出,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眼中充满了骇然!他武宗巅峰的全力一击,竟被这结界轻易反弹!这绝非寻常手段!
就在薛无鞘被震飞的瞬间,一首如同深渊雕像般沉默的萧阎,覆盖在暗金鬼面下的双眼,骤然爆射出如同实质的骇人精芒!那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
他感受到了!这结界的气息!纯粹的、高阶的雪国寒螭之力!而且,这结界竟敢反击血衣卫的刀锋?!更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源自武尊强者的尊严被挑衅!
“哼!”
一声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冷哼从鬼面下传出!
萧阎甚至没有移动脚步。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对着那流转着幽蓝光芒、刚刚震飞薛无鞘的玄冰结界,凌空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沉重、粘稠、仿佛蕴含着无尽尸山血海与绝对死亡意志的武尊威压,轰然降临!整个竹韵轩的空间仿佛瞬间凝固、塌陷!
那只抬起的手掌前方,虚空扭曲!一只由纯粹黑暗能量与浓烈煞气凝聚而成的、覆盖着暗金鳞片纹路的巨大鬼爪虚影,凭空出现!鬼爪带着冻结时空的森寒与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无声无息地按在了剧烈波动的玄冰结界最中心!
咔嚓嚓——!
如同万丈玄冰被无形的巨力瞬间碾碎!
清脆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那看似坚不可摧、连武宗巅峰全力一击都能反弹的玄冰结界,在萧阎这凌空一按之下,竟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即,轰然炸裂!化作漫天幽蓝色的冰晶碎屑,簌簌飘落!
结界破碎的刹那!
一个深不见底、向外喷涌着森白寒气和凄厉哀嚎的幽深洞口,赫然出现在被鬼爪虚影按塌的地面中央!洞口边缘是光滑如镜、被极致寒气冻结的黑色岩石,残留着扭曲的寒螭符文。
冰狱入口!洞开!
“不——!!!” 远处,凌千仞发出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惨嚎!他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眼中只剩无边的死灰和疯狂!他死死盯着杨墨,也盯着杨墨身后那尊如同魔神的萧阎,以及……杨墨体内那若有若无、在寒气刺激下自然流转护体的、属于镇国公府血脉的古老气息!
“镇国公!杨擎苍!是你!是你算计我!!” 他如同厉鬼般嘶嚎,声音怨毒得滴出血来!他认定,只有杨擎苍那等人物,才能洞悉他的秘密,并借杨墨之手,引血衣卫这柄最凶的刀来斩他!
杨墨对嘶嚎充耳不闻。他收回手指(并未出手),脸色因寒气侵袭和之前的威压显得更加苍白虚弱。但那双幽深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星辰。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薛无鞘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洞口,又惊惧地看向萧阎,最后复杂地看向杨墨——这废物,竟真的知道!而萧阎,鬼面下的目光第一次带着深沉的审视落在杨墨身上,刚才那精准的指点和此刻的平静,绝非一个“根基尽毁的废物”所能拥有!武尊的感知让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杨墨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喷涌着九幽寒气的洞口上。
他抬起手,指向那地狱入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冻结时空的力量:
“搜。”
“目标——冰魄寒玉。”
“凡有阻挠……” 目光扫过疯魔的凌千仞,也扫过薛无鞘和萧阎,“……杀无赦。”
暗红色的洪流,在萧阎那如同深渊般的身影带领下,裹挟着凛冽杀意与一丝震撼,沉默地涌向冰狱入口。
杨墨站在原地,伯爵常服下摆在森冷寒风中猎猎作响。他微微仰头,望向被冰狱寒气扭曲的天空。嘴角,那抹冰冷到极致、锋利到极致的弧度,无声扬起。
獠牙己现,借刀破局。
这盘棋,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