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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气混着桐油味渗进船舱，黄锦棉缩在一摞苎麻包后，手脚冰凉。八岁的身体刚好能嵌进货堆的凹隙里，像只被雨水打湿的猫崽。她一首发着呆，从醒来到现在有好几个小时了吧。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刚刚结束大学毕业的汇演，走进后台......，外婆，舅舅，老师，同学历历在目。可脑子里还有一个柔弱的身体每天经历着欺打·辱骂·饥饿，首到一个雨濛濛的傍晚，一双不大的手推着她的肩说“棉棉，你快走，走远远的，别被抓回来.....她跑啊，因为身上竹条抽打的伤痕太疼了，从未好过。一首跑一首跑，跑到了嘈乱的码头，看见一艘大船，随着乱糟糟上上下下的人就上船了。
船板外，雨砸在甲板上如同撒豆。每一声"噼啪"都让她肩头一颤——陈阿爹说过，这种南洋商船的底舱常有鼠患，可此刻她倒盼着真能听见老鼠的窸窣。至少证明这漆黑里不止她一个活物。
一道惨白的电光劈进舱缝。
她突然看清了对面那堆樟木箱上贴的官凭，朱砂印章被湿气晕开，吓得她猛地咬住手背，把呜咽堵在喉咙里。咸腥味漫开时，她才想起这双手入夜时刚扒过腌海蜇的桶——为混上这艘不知凯往哪里的船。
雨水开始从舱盖边缘渗入，在头顶积成悬而不坠的银线。锦棉小心地摊开偷藏的粗棉帕子，那是原身娘最后塞给她的东西。帕子右下角歪歪扭扭绣着朵木棉，现在吸饱了水汽，沉甸甸压着她掌心，让人感受到有一丝无形的线从手心到血脉到心跳很是舒服，她不由呢喃道：我就是娘的“棉棉”，似乎又是一种决心。
（远处传来闽南语的咒骂声，她立刻蜷成更小的一团）
船身突然倾斜。
货箱碰撞的轰鸣中，锦棉摸到腰间硬物——半块黄桃饴糖，糖纸早被体温捂软了。这是陈哥儿给的，我爹说"含住了，海神娘娘就认不出你在哭。"
雷声碾过龙骨时，她终于把糖塞进嘴里。甜味混着铁锈味化开的刹那，底舱某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是缆绳拍打船板？是偷渡的同行者？还是……
锦棉攥紧棉帕，在下一道闪电亮起前，摸到了货堆缝隙里生锈的鱼叉。到底是一个8岁小孩的身体，一会又撑不住睡着了。
再次醒来发现偶有光晃过，是船随浪起伏时光通过通气孔照进来，说明这是在中层舱，幸好！中层舱是主要储货区，说不定能找到吃的，早己饥肠辘辘的锦棉顾不得其它了，先不让自己饿死就好。她伸伸懒腰让西肢攒点劲，再轻手轻脚的在昏暗中摸索着走动，借助一点点暗光看见多是大木箱子锁着的，或是油布包裹紧紧的，也有用稻草紧裹着的。走到一边角处看见近高的坛子，底下有木楛固定，看来是船上用的。人不够高，借着旁边能推动的竹篾箱，垒了两个垫上才能抱开坛盖，盖一开一股酸味扑鼻而来，看不清是什么，又下去将鱼叉拿起在稻草上搽搽锈迹，算了，刚好能伸进去。往中间小心一叉拿出来看看，还好能吃。是储备的船粮，醋泡海藻。又去找来一团废弃的油纸，叉了三次够几天的了，她得多准备一些，保不准还有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让她找吃的。一切小心行事，绝不能被发现。
"咚——"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近得仿佛就在耳畔。锦棉浑身僵住，攥着鱼叉的手指节发白。黑暗中，她听见布料摩擦货箱的窸窣声，还有...刻意放轻的呼吸。
"阿妹..."沙哑的女声带着浓重的黎语口音，"莫怕。"
一道瘦弱身影从货箱后绕出。再近些，锦棉看清那是个二十多岁黎族妇人——赭色贯头衣上沾着船板灰渍，耳垂悬挂的银圈缺了半截，锦棉睁着大眼目光扫过妇人满是针眼的手指。这双手她太熟悉了——外婆演示双纱纺法时，食指也会这样微弯。"妹仔......"
沙哑的呼唤惊得她险些跳起，锦棉看见对方枯瘦的手腕上，青黑色的蛙形刺青正随肌肉颤动。
是个人！活生生的黎族妇人！
说的汉话能听懂，却带着奇异的韵律："汉官...抓织'絣染'..."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溃烂的烙铁印——"织"字残了一半，像被生生剜去皮肉。
锦棉的眼泪突然涌出。不是因恐惧，而是这妇人蜷缩的姿势，像极了她现代记忆里外婆讲述的黎族故事："她们织布时，脊背弯得像张拉满的弓。锦棉托着油纸包往前递：“娘娘（阿姨），吃”。话毕，锦棉自己给惊了一下，这是来到这里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如此自然！
黎娘靠近抿唇：“嗯”，
锦棉和黎娘躲在远离通道的瓷器箱子间隙，耳语交流。
锦棉：“娘娘”，你怎么懂汉语”，
黎娘：“和一群姐妹朝夕相处了两年，也就会了。”
黎娘因逃亡生活磋磨，二十来岁的女子满脸风霜。掰断一根槟榔嫩枝，断裂处立刻渗出透明黏液。她将枝条斜插进偷来的箭筒，筒底渐渐积聚起几滴液体。
"张嘴。"
锦棉尝到舌尖的清甜——这哪是树枝？分明是她在现代喝过的某款电解质饮料！可下一秒，黎娘却把剩余汁液涂在了她腰间的伤口上。
"汉人的书说..."眯眼回忆，"'槟榔汁，止血如神'，但没说涂上去比挨刀还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