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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裹着暑气撞进薄荷园时，楚溪正踮脚够最顶端的一串紫苏。竹编筐搁在脚边，里面堆着新摘的留兰香，叶片上还凝着晨露，在七月的阳光下泛着碎钻似的光。
"当心刺。"
竹耙子从头顶伸过来，替她拨开缠在枝桠上的野蔷薇。楚溪回头，看见林叙站在竹篱笆外，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腕间还沾着木屑——他今早替张婶修完躺椅，顺道来送新腌的酸豆角。
"你怎么来了？"她跳下田垄，鞋尖碾过的泥土，"不是说这周要改图书馆的电路？"
林叙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罐："路过水果店，见着新到的黄桃，想起你上次说要做薄荷糖霜。"他把罐子往她怀里一塞，自己弯腰去捡滚到脚边的竹耙，"而且...张叔说你前天夜里冒雨给薄荷园搭防雹架，我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搭把手的。"
楚溪的指尖触到罐身的凉意，忽然想起上周三的夜。暴雨来得急，她打着手电筒往地里跑时，裤脚溅满泥点，怀里的塑料布被风掀得哗哗响。那时她以为只有自己守着这片薄荷地，却没想到第二天下工，篱笆角多了半袋粗盐——是林叙凌晨五点冒雨送来的，说是防霜冻要提前撒。
"那罐糖霜..."她低头拨弄罐子上的标签，字迹是她熟悉的瘦金体，"你什么时候写的？"
"昨晚。"林叙首起腰，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衣领上，"本来想等你忙完再送，可今早路过你家院儿，看见晾衣绳上挂着你妈织的蓝布衫，突然就想起去年秋天，你蹲在灶前熬梨汤的样子。"
楚溪的耳尖发烫。去年秋天她确实在熬梨汤，林叙帮她劈柴时被木刺扎了手，她翻出药箱给他消毒，他倒好，盯着她垂落的发尾说："楚溪，你这双手该拿笔，不该拿针。"
"要尝尝吗？"她拧开罐盖，舀了一勺糖霜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记忆突然被拉回更久以前——十二岁的夏天，她跟着外婆在薄荷园里捉虫，外婆摘了片薄荷叶揉碎，敷在她被蚊子咬的包上，说："小溪啊，这薄荷看着凉，其实最经晒，太阳越毒，香气越浓。"
"今年薄荷长得好。"林叙蹲下来，帮她把散在筐沿的叶子拢进筐里，"比去年密了整整一圈。"
"嗯。"楚溪用指甲掐断一根老梗，汁水溅在手腕上，凉丝丝的，"去年冬天冻坏了不少，我重新补了种。"
"为什么非要自己守着？"
"什么？"
"我是说，"林叙的声音轻得像掠过薄荷叶的风，"你可以把地租出去，或者像村里其他姑娘那样，去镇里的茶厂上班。何必每天天不亮就来这儿，日头毒的时候晒得脸都红..."
"因为外婆说，"楚溪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一片薄荷叶，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得像血管，"薄荷是活的，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回报。你看这叶子，"她摘下一片递到他面前，"白天晒得蔫头耷脑，夜里露水一润，又精神了。人也一样，总得有点盼头，日子才过得下去。"
林叙的手指悬在半空，没接那片叶子。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搭防雹架时被竹耙划的。"你总说别人，"他突然说，"可谁又替你想过？"
楚溪愣住了。风掀起她的碎发，吹得薄荷园沙沙响。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混着晒场上张婶喊孙子的声音，还有自家院儿里老黄狗的吠声。这些声音像一张网，把她罩在中间，可林叙的话却像一把细针，轻轻挑破了网的边角。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林叙站起身，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你说习惯了，说这是外婆的心愿，说自己一个人就行。可楚溪，"他的拇指擦过她眼角被晒出的红痕，"你总替别人着想，什么时候替自己想想？"
楚溪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想起三天前的深夜，她坐在薄荷园的石凳上，望着满地的星光发呆。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是林叙发来的消息："明天我去镇里买种子，要不要捎你？"她盯着对话框看了半小时，最后回了个"不用"。那时她以为自己很清醒，现在才明白，所谓清醒，不过是害怕靠得太近，怕那些藏在心底的念头会像春草一样疯长，把理智的土壤都掀翻。
"我..."她张了张嘴，却被一声脆响打断。
是竹筐倒了。留兰香叶子滚了一地，混着几株野薄荷，沾着泥污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狼狈的光。楚溪慌忙去捡，林叙也蹲下来帮忙。两人的手指在泥土里碰在一起，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指缝渗进来，像一颗突然坠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楚溪。"林叙的声音很低，却像敲在她心上，"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楚阿姨的外孙女，不是因为你种得一手好薄荷，是因为你蹲在田埂上给薄荷浇水时的样子，是因为你给我递创可贴时皱起的眉头，是因为你明明自己累得首不起腰，还要笑着说'今天薄荷长得真好'。"
楚溪的眼泪掉在泥土里，溅起细小的泥点。她想起外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小溪啊，要是遇到喜欢的，就抓住，别像外婆，到老了才后悔。"那时她哭着摇头，说不懂什么是喜欢，现在才明白，原来喜欢是藏在每一句"当心刺"里的关心，是凌晨五点冒雨送来的粗盐，是此刻蹲在泥地里，听对方说"我喜欢你"时，心跳声盖过了蝉鸣的轰鸣。
"我也是。"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见林叙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我也是。"
风裹着薄荷香掠过两人交叠的手背。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这一次，楚溪听出了不同的意味——那是夏天最浓烈的时候，也是希望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像脚下的薄荷，经历了风雨，晒过了烈日，终于在这个七月，等来了属于自己的糖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