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答应慎言。”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断了安答意的阴阳怪气。
顾明璃循声望去,只见贤妃赫舍里氏正缓步走来。她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星月之职的浅青色宫装,气质疏离,目光沉静地扫过安答应,最后落在顾明璃身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贵人能起身请安,己是尽心了。”贤妃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况且,福泽深厚与否,岂是凭面色可断?星轨流转,祸福相依,有时看似羸弱,或许正是转机将至。”
安答应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但在贤妃面前也不敢放肆,只讪讪地低了头:“贤妃娘娘说的是。”
顾明璃的心却因贤妃这番话而微微加速跳动。“星轨流转,祸福相依”,“看似羸弱,转机将至”——这分明是在回应她!贤妃在暗示,她看到了顾明璃的处境,并且认为这“病弱”背后暗藏生机!
顾明璃立刻做出感激又虚弱的样子,对着贤妃福身:“多谢贤妃娘娘关怀。嫔妾愚钝,只觉这病后心神格外不安,仿佛置身迷雾,连日夜都难辨了。”她刻意加重了“心神不安”、“置身迷雾”、“日夜难辨”这几个词,目光带着一丝迷茫与恳切地看着贤妃。
贤妃那双仿佛倒映着星空的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在顾明璃以为贤妃会再说些什么时,贤妃的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的领口位置——正是那赤蝶胎记所在之处!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极其短暂,快得如同错觉,但顾明璃的心跳却瞬间漏了一拍!
贤妃……注意到了?!她也知道这胎记?或者说,她……在观测?!
“迷途者,需寻其本。”贤妃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如同惊雷在顾明璃耳边炸响,“星辰虽远,其光可引路;印记虽隐,其源即归途。心不静,则万象皆迷;心若定,则……”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皇后顾沉璧在宫女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目光扫过众人,在顾明璃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关切:“顾贵人的脸色瞧着还是不大好,快免礼吧。身子要紧,请安心意到了即可。”
皇后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贤妃那番饱含深意的话语。顾明璃心中剧震,贤妃最后那句未竟之言——“心若定,则……”则什么?则真相可期?则牢笼可破?
而皇后那“温婉关切”的目光,此刻在顾明璃眼中,却充满了审视与警告。她是在警告贤妃不要多言?还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试图寻求“归途”?
皇后温和的关怀,如同暖阳融化了长春宫外短暂的凝滞气氛。妃嫔们纷纷行礼问安,安答应等人也收敛了神色,换上恭敬的姿态。
顾明璃垂首谢恩,心中却波涛汹涌。贤妃被打断的话语,皇后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介入,以及贤妃那落在她胎记位置的一瞥……这一切都让她无比确定:自己颈间的这块赤蝶印记,绝非寻常之物!它像一个隐秘的坐标,不仅引来了皇帝的杀意,也被皇后关注着,如今,竟连看似超脱的贤妃也似乎知晓其存在!
“归途”?这胎记会指引她找到什么?是身世的真相,还是通往毁灭的深渊?
皇后并未在顾明璃身上过多停留,开始如常接受妃嫔们的晨省,言语间依旧是雍容大度,关怀备至,仿佛那晚冷宫外惊心动魄的引导与今日对贤妃话语的打断都未曾发生。顾明璃安静地待在角落,扮演着一个大病初愈、沉默寡言的贵人角色,实则调动全部心神,观察着皇后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动作,试图从中窥探一丝真实的意图。然而,皇后顾沉璧的伪装,如同她戴了十年的皇后面具,早己融入骨血,严丝合缝。
晨省散去,顾明璃心事重重地回到偏殿。素蟾迎上来,一如既往的恭顺:“小主回来了,可要歇息?还是用些点心?”
顾明璃摇摇头,目光落在窗边那盆龟背竹上。那日被药汁浸润的地方,叶片边缘似乎隐隐透出一丝不正常的暗黄。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有些胸闷,想在窗边透透气。素蟾,把前日皇后娘娘赏的那本《女诫》拿来吧。”
她需要独处,需要思考,更需要一个支开素蟾的理由。
素蟾依言去取书。顾明璃踱到窗边,指尖拂过那盆龟背竹微黄的叶片边缘。药力渗透的痕迹……这盆来自皇后的植物,竟成了她倾泻毒药的第一个见证者。讽刺又冰冷。
贤妃的暗示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星辰虽远,其光可引路;印记虽隐,其源即归途。” 钦天监!贤妃背后的钦天监,观测天象,解读星轨,是否也记录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人”间轨迹?比如,那些拥有赤蝶胎记女子的命运?比如,皇帝贺玄隐秘的癫狂与血脉诅咒?甚至……顾氏“莺莺计划”的蛛丝马迹?
顾明璃的心跳逐渐沉稳下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恐惧的废墟上滋生。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她要主动出击,哪怕只是在黑暗中摸索着迈出一小步。
“心若定,则万象皆迷?”不!贤妃被打断的,很可能是“心若定,则万象可破”!她要定下心来,去寻找那引路的“星光”!
机会很快再次降临。
几日后,内务府循例分发冬衣料子和份例炭火。顾明璃敏锐地注意到,素蟾在清点安答应派人送来的那份炭火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顾明璃装作整理书案上的画稿,目光却锁在那些黑亮的银炭上。果然,在炭块之间,夹杂着几块颜色更深、质地更轻的“次炭”。这种炭燃烧时会产生大量呛人的烟气,且热量不足。
安答应开始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恶心她了?还是赵全在背后指使?
顾明璃心中冷笑。她并未声张,反而在素蟾开口前,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道:“安姐姐真是心细,知道我怕冷,今年这炭瞧着比往年的更黑亮些,想是上好的银丝炭吧?倒是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