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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糕的霉味仿佛还黏在顾明璃的指尖，冰冷坚硬的不规则钥匙硌着掌心，提醒着她昨夜废墟佛堂前功败垂成的探索。那扇隐藏的门就在基座下的条石之后，缝隙里的新鲜刮痕如同无声的嘲讽——只差一步，就能触碰到皇后用十年光阴和一条性命换来的秘密。
然而，这一步，却似隔着刀山火海。
长春宫请安时，顾沉璧苍白着脸斜倚在暖榻上，眼底是挥之不去的疲惫，目光却像初融的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落在顾明璃身上。
“本宫瞧着你，这几日倒越发沉静了。”皇后声音有些哑，接过宫女奉上的参茶，指尖着温热的瓷盏，“年轻人，别总闷在屋子里，御花园的迎春开得正好，或是……去库房帮秦嬷嬷理理旧物，走动走动，沾些活气才好。”她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顾明璃低垂的眼睫，“这宫里头，最怕的，便是心先死了。”
顾明璃心头猛地一跳。皇后是在鼓励她？鼓励她去接触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库房……冷宫附近那片荒废的库房区？
她恭敬地垂下头，声音温顺：“谢娘娘关怀，嫔妾省得。” 目光落在皇后搭在锦被上的手，那手指纤细苍白，指关节处因常年握笔绘图，留下薄薄的茧痕。这只手，曾在地下挖凿密道，绘制操控图谱，如今又在引导她走向那片死地。
这关怀背后，是援手，还是催命的符咒？
离开长春宫时，顾明璃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宫道上的巡逻侍卫明显增多了。不再是往日固定时辰、固定路线的几队人马，而是增加了许多交叉巡弋的小队。沉重的靴底敲击在青砖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宫墙间回荡得格外清晰频繁，如同一声声敲在紧绷的心弦上。连那些平日里惯于隐匿气息的暗卫，似乎也沉不住气，偶尔能从飞檐斗拱的阴影边缘，捕捉到一丝衣袂拂过的微响。
皇帝起疑了？因为冷宫夜奔？还是……有人泄露了风声？
回到储秀宫西配殿，顾明璃屏退众人，独坐窗边。窗棂外，天色铅灰，沉甸甸地压着琉璃瓦顶。她摊开掌心，那枚冰冷的“钥匙”静静躺着，形状扭曲，非金非石，更像某种古老而粗粝的符印。指尖抚过其上凹凸的纹路，触感坚硬而陌生，寻不到任何开启机关的玄机。它需要什么？特定的锁孔？还是……特定的时机？
素蟾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进来，脚步比往常轻快。“小主，趁热用些吧，奴婢瞧着您脸色不好。”她将白瓷碗轻轻放在小几上，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顾明璃拢起的掌心，随即飞快垂下，“昨儿听守夜的小林子说，西六宫那边增派了不少人手巡夜，也不知闹什么幺蛾子，平白扰人清净。小主夜里若是怕吵，奴婢去寻些棉絮来塞塞门窗缝？”
顾明璃端起药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不打紧，”她声音平淡，“宫里守卫森严，本是好事。”她小口啜饮着苦涩的汤药，目光却透过热气，落在素蟾低垂的脖颈处。靛蓝宫装的领口洗得发白，昨夜那几点可疑的褐色药渍早己不见踪影，仿佛只是月光下的错觉。然而，一股极淡、几乎被汤药苦味掩盖的陌生药气，却隐隐萦绕在素蟾身上。那味道，顾明璃在贵妃的翊坤宫偏殿闻到过——是活血化瘀的跌打药酒的气味。
素蟾，昨晚去过哪里？又为何带着伤？
“姑姑也辛苦了，”顾明璃放下药碗，语气温和，“昨儿库房那边是不是搬动旧物？我仿佛听着有些动静，可惊扰了姑姑？”
素蟾收拾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小主耳力真好。是内务府的人在整理东面几间旧库，挪动些笨重家什罢了，吵嚷了一阵，离咱们这儿远着呢，没惊扰到奴婢。”
东面旧库？离冷宫尚有一段距离。顾明璃心底冷笑，面上却露出恍然：“原是如此。倒是辛苦他们了。”她不再追问，只看着素蟾端着托盘退下，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往日绷得更紧了些。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铅灰的云层翻滚堆积，隐隐有沉闷的雷声自天际传来。顾明璃心中一动。雷雨夜！皇帝每逢雷雨必癫狂，冷宫附近的守卫必定会被重点调往养心殿方向，这是接近佛堂最好的时机！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升起，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门外传来小太监有些慌张的通传：“顾贵人，安答应来了！”
话音未落，安答应那身过于娇艳的桃红云锦旗装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阵浓得发腻的脂粉香风。她扶了扶鬓边颤巍巍的赤金点翠步摇，眼波流转，嘴角噙着一丝刻薄的笑意。
“哟，顾妹妹好雅兴，这阴沉沉的天儿，倒有心思独坐赏景？”安答应不请自入，自顾自地在顾明璃对面坐下，目光挑剔地扫过屋内简朴的陈设，“也是，妹妹新晋贵人，封号都还没下来，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布置这屋子，免得…太寒酸了，惹人笑话。”她拖长了尾音，意有所指。
顾明璃压下心头被打断计划的烦躁，起身行礼，语气平静：“安姐姐说笑了。不知姐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安答应掏出绣着戏水鸳鸯的帕子，装模作样地按了按嘴角，“就是听说内务府新分派了几匹上用的云锦，颜色鲜亮得很，特来邀妹妹一同去瞧瞧。妹妹年轻，又得皇后娘娘青眼，挑些好料子裁几身鲜亮衣裳，也好在万岁爷跟前儿…露露脸不是？总比现在这般素净，瞧着晦气强。”她刻意加重了“晦气”二字，眼神瞟向窗外翻滚的乌云，又迅速收回，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分明是胡搅蛮缠，故意拖延时间！
顾明璃心念急转。安答应背后是皇帝？还是赵全？他们想阻止什么？难道……他们知道雷雨将至，猜到自己会趁机动身？
她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姐姐好意，嫔妾心领了。只是……”她微微蹙眉，手轻轻按了按额角，“今儿早起便觉头风发作，昏沉沉的，恐不能陪姐姐尽兴挑选了。”
“哎呀，妹妹不舒服？”安答应声音拔高，眼中却无半分关切，反而更添了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那可更要出去走走了！闷在屋里头，好人也要闷出病来！走走走，姐姐陪你，正好也散散心！”她不由分说地上前，竟是要伸手来拉扯顾明璃的胳膊，一副不容拒绝的亲热架势。
顾明璃眸光一冷，正欲不动声色地避开，窗外“咔嚓”一声炸响！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天幕，紧随其后便是轰隆隆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的惊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织成一片迷蒙的水幕，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喧嚣的雨声中。
安答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假笑也凝固了，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和…忌惮？她收回手，悻悻然道：“这天公真是不作美。罢了罢了，既然下起雨来，妹妹身子又不爽利，那改日吧。”她站起身，带着那阵香风朝门口走去，快到门边时又顿住，回头瞥了顾明璃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妹妹好生歇着，这雨大风急的，夜里……可莫要再乱跑了，仔细着了风寒，那可是要命的事。”
安答应带着她的侍女消失在雨幕中。顾明璃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狂风骤雨搅得天昏地暗的世界。雷声轰鸣，如同天神的战鼓，敲在心头。冷宫的方向，此刻必然守卫空虚。
然而，安答应那最后一句警告，如同冰锥刺入心底。她知道了！或者，她背后的人知道了！昨夜的行动，终究还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这雷雨夜，既是天赐良机，也极可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咫尺之遥的密道入口，此刻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堑。顾明璃缓缓攥紧手心，那枚冰冷的钥匙几乎要嵌入皮肉。窗外的雨声，像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魅，嘲笑着她的困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