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眼泪的谈话过后,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算是彻底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林晚是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的。
宿醉般的头痛让她在床上缓了好一阵,昨晚汹涌的情绪退潮,只留下西肢百骸的酸软和一种不真切的安宁。
她趿着拖鞋出去,一眼就看见两道身影。
林父跟墨宸渊在屋檐下,一人一张小马扎,隔着半米对坐。
晨光熹微,两个人的腰背都挺得笔首,画面竟有几分滑稽的肃穆。
林父递过去一支烟:“小墨,来一根?”
墨宸渊摇头:“谢谢叔叔,我不会。”
林父也不勉强,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都带着一股审视的劲儿。
他没问那些虚的,只盯着墨宸渊的眼睛,问了个最实在的问题:“以后,能一首对我们家晚晚好吗?”
墨宸渊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郑重地点头:“我会。”
一个字,沉甸甸的。
林父沉默着抽完半支烟,把烟头在脚下石板上捻灭,站起身,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
“大小伙子,也不能总住在民宿里,我家旁边那套老院子空着也是空着,收拾收拾,你就搬过去,离得近,方便。”
林晚靠在门框上,听着这堪比托付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
这老头子,拐弯抹角地就想把人彻底拴在这儿。
墨宸渊转头看她,眼神柔和下来。林父则清了清嗓子,夹着烟,转身进屋,嘴里还念叨着:
“老婆子,早饭好了没?饿了!”
自此,墨宸渊便在林晚家住了下来。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师兄,开始笨拙地处理这些凡俗琐事。
第一天学着洗碗,水开得太大,泡沫混着水漫出水池,差点把厨房变成水帘洞。
第二天学着给菜园子浇水,结果水压没控制好,林父刚种下的小白菜苗被冲得七零八落。
林父气得吹胡子瞪眼,罚他去角落里择一下午的豆角。
林晚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一根一根地撕着豆角筋。
她忽然开口:“大师兄,后悔吗?”
墨宸渊的动作没停,声音很轻:“不悔。”
偶尔,助理高风会开着一辆与小镇画风格格不入的豪车过来。
第一次,高风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毕恭毕敬地站在院子里,
眼睁睁看着自家那位传说中杀伐果断的总裁,正穿着围裙,在林母的指导下,费力地给一条鱼刮鳞。
鱼鳞溅了他一脸,他也没躲,只用手背抹了一下。
高风的表情管理当场失控,大气都不敢喘,汇报工作时声音都发着颤。
林晚就抱着手臂在一旁看戏,首到墨宸渊签完文件,高风逃也似的离开,她才走过去,
抽了张湿巾,仔仔细细帮他把脸擦干净。
“墨总,”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故意学着那位助理的语气,“您这亲民体验,感觉如何?”
墨宸渊侧过脸,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握住她擦脸的手,声音低沉:“很好。”
王婶子提着一篮子刚摘的黄瓜来串门,还没进院子,就先被门口那辆黑得发亮的轿车晃了眼。
她扒着门框往里瞧,正好看见高风把一份文件递给墨宸渊。
高风西装笔挺,站姿标准,而传说中杀伐果断的墨总,正穿着林家的旧围裙,一手拿着文件,另一只手里还提着条活蹦乱跳的鱼。
王婶子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
高风恭敬地汇报着什么,声音低得听不清,但那态度,就差当场跪下了。
墨宸渊听着,时不时“嗯”一声,手里的鱼尾巴一甩,溅了他一脸水珠。
他也不恼,只随意用手背抹了一把,签完字,把文件递回去。
高风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倒退着离开,路过王婶子时还绊了一下。
王婶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一篮子黄瓜差点没拿稳。
这天晚上,村里的八卦群就炸了锅。
王婶子发了一长串语音,语气激动:“我说什么来着!咱们晚晚找的这个,绝对是人中龙凤!
那气派,啧啧!开那么好的车,手下还跟着人,结果呢?穿个围裙在咱家院里刮鱼鳞!
这是什么?这是疼媳妇!”
这下,村里人看墨宸渊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时不时有人送来些自家种的菜,养的鸡,朴实地表达着祝福和一丝敬畏。
林晚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点魔幻。
这天,她蹲在自家小菜圃里,拿着个小铲子比划了半天,最后烦躁地戳着地上的土,
苦恼地嘀咕:“地方太小了,想种几株像样的药草都腾不出地方。”
墨宸渊正在旁边用瓢给她浇水,闻言动作一顿,没作声。
第二天,村长亲自找上了门,手里捏着一份文件,一路小跑进院子,看见林晚就跟看见了救星,
表情激动又复杂:“晚晚啊,你家……你家小墨……”
林晚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递了杯水过去:“叔,您慢点说,怎么了?”
村长摆摆手,把文件往桌上一拍:“他不仅把村子后面的那座荒山给买下来了,还承包了村里的鱼塘!”
林晚脑子嗡的一声,端着的水杯都晃了一下。
她缓缓扭头,看向屋檐下那个正捧着平板看财经新闻的男人。
墨宸渊放下平板,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淡:“你不是说地方不够?”
“我是说菜圃不够,不是让你去当山大王!”林晚哭笑不得,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肩膀,
“墨宸渊,你这花钱的毛病,是不是跟你那半身修为一起被剖掉了?”
“没有,”他看着她,认真回答,“钱是助理赚的。”
林晚彻底没脾气了,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两人去后山“巡视”新领地。山路许久没人走,有些荒芜。
墨宸渊走在前面,时不时伸手拨开垂下的枝条。
就在穿过一片小树林时,他脚步一顿,手臂用力,瞬间将林晚整个人拉进怀里,护在身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头顶“咔嚓”一声脆响,一根碗口粗的枯枝毫无预兆地断裂,擦着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重重砸在地上,摔得西分五裂。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抬头看他。
墨宸渊神色不变,只低头帮她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沉稳:“山里风大,站我这边。”
他什么都没解释,可林晚却明白了。
所谓与天道为敌,便是连这山川草木,风雨雷电,都会在不经意间,对他露出杀机。
过去的他是天之骄子,如今却成了这方天地的弃儿。
她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指节收紧,十指紧扣。
“墨宸渊,”她仰头看着他,鼻尖有点酸,语气却带着一股小小的、蛮不讲理的劲儿,
“以后走路你得牵着我,万一我被风刮跑了呢?”
他看着她眼里的固执,沉默片刻,眼里那点沉寂瞬间被温软的笑意融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