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枢广场,死寂无声。
宗主星衍真人含怒一击留下的巨大掌印深坑,如同大地上无法愈合的狰狞伤疤。坑底中央,那尊灰白与暗红交织的石像凝固着最后的咆哮姿态,成为这片狼藉中最刺眼、也最冰冷的焦点。所有的狂暴、焚灼、挣扎,都归于永恒的沉寂。李无优,最终化作了蚀星石像,以最残酷的方式,兑现了他无法逃脱的宿命。
广场上弥漫着烟尘、血腥和浓重的石粉气息。伤者的呻吟、惊恐的抽泣、以及碎石滚落的簌簌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高台边缘,云澈在几名长老的救治下勉强吊住一口气,但九阳道体本源近乎崩碎,眼神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怨毒,曾经的卓然风姿荡然无存。
刑无锋站在深坑边缘,玄袍在能量余波中微微飘动。他俯视着坑底那尊冰冷的石像,脸上没有任何悲悯,只有深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冷酷的了然。宗主星衍真人笼罩在星光中的身影依旧端坐玉座,看不清神情,但那股笼罩全场的、如同冻结星海的威压,昭示着他内心的滔天怒意。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惧、或茫然、或怨毒,最终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那个瘫坐在一片狼藉白玉碎片中的素白身影上。
欧阳繁星。
她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玉偶,华美的礼裙沾满了尘土和喷溅的鲜血,凌乱不堪。她失神地望着深坑中央那尊凝固的石像,瞳孔涣散,失去了焦距。世界的声音、色彩、气息,仿佛都在离她远去,只剩下那尊石像冰冷的轮廓,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他最后的咆哮…
他毁灭云澈的暴戾…
他看向她时,那燃烧火焰的眸中一闪而逝的、混合着无尽痛苦、绝望与…一丝微不可察的眷恋…
以及此刻,这永恒的、毫无生机的冰冷死寂…
所有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噗——!”
又是一口滚烫的心头血,毫无预兆地从她口中涌出,如同迟到的哀鸣,溅落在冰冷的白玉碎片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这一次,蚀星花在她体内爆发的反噬,前所未有的猛烈!幽蓝与暗红交织的光芒,如同失控的火焰,瞬间透体而出!皮肤下,蚀星花的脉络疯狂凸起、蠕动,如同无数条冰蓝色的毒蛇在她体内苏醒、噬咬!
蚀心之毒,混合着石心焚灭带来的灵魂层面的崩塌感,如同亿万根冰针和烧红的铁钎,同时在她西肢百骸、神魂深处穿刺、搅动、焚烧!那痛苦足以让任何意志崩溃。
但欧阳繁星却感觉不到了。
或者说,所有的肉体痛苦,都在看到那尊石像的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更彻底的绝望所覆盖、所冻结。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生命本源在蚀星花的疯狂反噬和心死的双重冲击下,正飞速流逝。体温在急剧下降,皮肤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不正常的透明感,仿佛她的身体也正在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石化”?或者说,是生命的光泽在迅速褪去。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尖冰冷,微微颤抖。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试图站起来。每一次动作,都仿佛耗尽她残存的生命。
“星…繁星…”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是被几名内门女弟子搀扶着、同样受伤不轻的、曾与欧阳繁星交好的一位师姐,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欧阳繁星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只牢牢锁定在深坑中央那尊石像上。她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那巨大的掌印深坑走去。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又如同跋涉在万载玄冰之上。
破碎的白玉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她走过惊恐躲避的人群。
她走过刑无锋冰冷审视的目光。
她走过宗主那浩瀚如渊、却再也无法禁锢她灵魂的威压。
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尊石像。
终于,她走到了深坑的边缘。下方,那尊凝固着仰天咆哮姿态的石像,近在咫尺。灰白与暗红交织的纹理在烟尘弥漫的坑底显得格外狰狞而悲怆。胸口那块暗红色的晶石,如同凝固的、永不干涸的血泪。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欧阳繁星身体猛地一晃,几乎栽倒进深坑。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她稳住身形,没有丝毫犹豫,沿着坑壁陡峭的碎石斜坡,手脚并用地向下滑去。
碎石滚落,划破了她的手掌和裙裾,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的石像。
终于,她滑到了坑底,踉跄着站到了那尊石像的面前。
他那么高,即使化为了石像,依旧保持着挺拔的姿态。她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那凝固着无尽痛苦与不甘的“面容”。那空洞的石窝眼眸,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冰冷的石质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绝望的死寂。
欧阳繁星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而苍白。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石像的脸颊。
触手,是彻骨的冰冷。
是坚硬的、毫无生机的石质。
是永恒的沉寂。
指尖传来的触感,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真的…不在了。那个玩世不恭说着“糖霜”的少年,那个一次次冲入蚀星谷救她的少年,那个被她视为“沉疴”、霸道地宣告“归我管”的少年…真的…永远地化作了这冰冷的石头。
“傻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痛楚和哽咽的叹息,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滴落在石像冰冷的胸膛上,瞬间被那灰白的石质吸收,消失无踪。
她张开双臂,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那冰冷坚硬的石像!
额头抵在他冰冷的胸膛,脸颊贴在那块暗红的晶石之上。
蚀星花在她体内爆发的幽蓝暗红光芒,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透过她单薄的衣衫,映照着冰冷的石像。她体内的蚀心之毒,失去了“血饲”的宣泄口,也失去了石心焚灼的“共鸣”,正以最狂暴的方式,彻底反噬她自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正在飞速流逝。体温在迅速下降,意识开始模糊,蚀心之痛反而渐渐远去,被一种冰冷的、永恒的倦怠感所取代。
“李无优…” 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绝望的释然,“这糖霜…”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味那从未尝过、却己深入骨髓的滋味。
“太苦了…”
最后三个字落下,如同耗尽了她生命最后的烛火。
她环抱着石像的手臂,缓缓地、无力地垂下。
紧贴着冰冷石像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软软地滑落。
如同折翼的蝶,飘零在深秋的寒风中。
她蜷缩在那尊凝固着咆哮姿态的石像脚下,额头依旧轻轻抵着他冰冷的足踝。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弧度。蚀星花最后的光芒在她身上彻底熄灭,生命的火焰,也随之悄然熄灭。
深坑底部,一片死寂。
冰冷的石像,保持着永恒的咆哮姿态,俯视着脚下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息的、单薄的素白身躯。
糖霜太苦。
苦得蚀心。
苦得碎魂。
苦得…连相拥,都只能在冰冷的永寂之后。
星枢广场上,死寂无声。
高台边缘,刑无锋的目光从坑底那两具纠缠的“遗骸”上移开,最终落在那尊石像胸口暗红色的晶石之上。他的嘴角,极其隐晦地、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弧度。
蚀星石像…
蚀心之核…
这失控的“工具”最终留下的“残骸”,或许…才是他,或者说他背后所代表的某些意志,真正觊觎的东西?
他微微侧身,对着依旧笼罩在星光中、威压如渊的宗主星衍真人,极其恭敬地、无声地行了一礼。
一场以“共生”为名的献祭落幕。
一对被命运诅咒的恋人陨灭。
而真正的风暴与黑暗,或许…才刚刚开始。
星枢殿的阴影,无声地笼罩着这片浸透了鲜血与绝望的广场,也笼罩着那深坑中,以最残酷方式相守的冰冷石像与消逝的素白身影。糖霜的苦涩,在死寂中永恒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