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新贴的窗纸被那雪光映照得煞白煞白的,院墙外狭长的夹道上面积着半融不融的污雪,薛家带来的豪奴头子郝大脑袋站在风口的位置,正对着几个缩着脖子的新买小厮喷吐着沫星子,他那颗格外的脑袋在寒风当中像个冻裂了的酱坛子,一脸横肉绷得那叫一个油亮。
“所有人都给我把精神头提起来。把腰杆都给我挺首了。”
郝大脑袋扯着洪亮的嗓子,带着一股金陵土腔的跋扈劲儿说道,“我薛家可是正经的皇商。那可是在金陵城里能横着走的主儿。
不管神京那些人在那儿烂嘴皮子嚼什么蛆,我骨头可不能软。”
他绿豆眼扫过小厮们,压低点声,带着点隐秘的恶笑:
大爷也就是薛蟠在屋里闷得实在发慌了,心情一点都不爽利,你们都机灵一点儿,赶紧去给大爷在神京城里踅摸些新鲜好玩的东西来,记住了要挑大的、气派的、够响动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个下流手势,嘿嘿一笑问大家明白不。
一个小厮畏畏缩缩:“郝头儿……老太太和老、老爷可发话了……大爷不能出院门……”
你说的这话纯粹是放屁。郝大脑袋一脚朝着小厮腿弯踹过去,把小厮踹得身体一个趔趄,我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耍一耍又能怎么样。就算天塌下来都有我给顶着。你赶紧麻溜地滚去把事情办了。
小厮们吓得西散跑开。
郝大脑袋啐了口唾沫,刚转身——
“哗啦!”
一个人影抱着厚厚一摞书,埋头走在湿滑的雪泥道上,竟和他撞了个满怀!
书本稀里哗啦砸落在雪泥里!
“眼瞎了你个……”郝大脑袋的咒骂刚出口半句,看清来人身上半旧的靛蓝袄子,汗巾蒙脸,脚上旧棉鞋还打着补丁,一看就是府里不受待见的底层货色,瞬间恶向胆边生!
“哪来的不长眼野种!挡你爷爷的富贵道!”郝大脑袋张嘴就骂,肩膀同时猛地发力!带着一身横肉的力量狠狠撞了上去!
【明察秋毫lv2】精准预判!
贾环在他肩头即将撞实的前一刹那,身体顺势看似笨拙地向后一倒!
噗通!
摔得结结实实!书本彻底散落一地!
一本厚重的书正摔在郝大脑袋的靴子前。深蓝色的封皮上沾满了雪泥。
郝大脑袋看都不看,抬脚就狠狠踏了上去!厚实的靴底将封皮上的泥水碾得糊开一片!
“晦气!什么腌臜破烂玩意儿也敢往爷脚底下送?!”他作势就要弯腰去撕那本碍眼的书!
“别!别撕!”贾环挣扎着半撑起身,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和哀求,“那…那是老爷书阁里的……《大周律例》!撕…撕不得……”
“律例?!”郝大脑袋被书名震得动作一顿!老爷的书?他那只踩着书的大脚下意识往回缩了半寸,但看清贾环那窝囊样和书皮上厚厚的灰尘及泥污,轻蔑瞬间取代了那点惊疑。
“我当是谁呢!”郝大脑袋叉着腰,肥脸上挤出居高临下的讥笑,“原来是人嫌狗不待见的环三爷啊!怎么?穷得靠替人抄书嚼谷了?”
他目光扫过雪泥里滚出的半块冻得硬邦邦的杂粮饽饽,更是笑出声:
“啧啧!抄书就吃这猪狗食?怪不得手脚都不利索!”
他一步上前,油腻的大手一把攥住贾环前襟往上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贾环汗巾子上:
“环三爷!奉劝你一句,少在这梨香院外头晃悠!污了我们爷的贵气,把你拆零碎卖了都抵不起!”
他得意忘形,凑近贾环耳边压低声音,却带着十足的炫耀:
“知道我们家这次抬进府的金珠有多少吗?堆起来能压死你这种穷酸一万个!就单说预备着送给‘那位大人’的‘土特产’……嘿嘿!”他嘿嘿笑着,伸出五根胡萝卜般粗壮的指头在贾环眼前晃,“整整五大箱!那才是真金白银!你抄八辈子破书也见不着的金山!”
【耳聪】瞬间锁定关键词:五大箱土仪!那位大人!
就在这时——
“郝管事!”
一个清冷中隐含薄怒的女声,如同冰凌折断般响起!
薛宝钗扶着丫鬟莺儿的手,站在梨香院侧开的月亮门内。雪光映着她一张沉静如水的脸,眉宇间一丝愠怒让那如玉的容颜更添几分威仪。
郝大脑袋浑身肥肉一哆嗦!攥着贾环衣领的手像被烙铁烫了般瞬间松开!
“小…小姐!”他慌忙躬身,脸上谄笑和惊惧混杂。
“母亲说了多少次!”薛宝钗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雪地上,“进了京,便要守京城的规矩!更要守荣国府的规矩!岂容你张狂无状,欺凌府中亲眷?!”
她目光转向摔坐在泥雪里、狼狈护着书的贾环,歉然微微颔首:
“环兄弟受惊了。薛家初来乍到,驭下无方,我这厢给环兄弟赔礼。” 态度诚恳,毫无半点敷衍。
她侧脸对莺儿:“取五两银子来。”
一锭小小的官银落入莺儿掌心,递向贾环。
“一点心意,给环兄弟压惊。万望勿怪。”
最后,目光如冰锥钉在郝大脑袋身上:
“郝管事!自己去寻周大娘!领十板子家法!再有下回——”宝钗声音斩钉截铁,“薛家可容不得这等丢人现眼、惹是生非的奴才!打发出去自生自灭!”
郝大脑袋脸上血色尽褪!噗通跪倒在雪泥里:“小姐!小姐饶命!奴才……”
周瑞家的不知何时己闻声站在月亮门旁,黑着脸,闻言只得上前一步:“宝姑娘放心,这刁奴老身定按规矩严惩!”她使个眼色,两个健仆上前拉起的郝大脑袋,拖死狗般往荣府后院拽去。
宝钗又对贾环轻轻点头,扶着莺儿转身回了梨香院。留下雪地里一片狼藉和跪了一地的薛家小厮。
贾环“哆嗦”着道了句含糊不清的谢,飞快地收拾散乱的书册。
指尖在郝大脑袋踩踏过的《大周律例》上飞快拂过。
泥污糊住的破损封面边缘,被靴底碾开的一角清晰露出了内页泛黄纸张上铁划银钩的墨字:
“刑律·赃贿”
“凡官吏受财,计赃科断……”
他垂下眼皮,遮住眼中一丝冰冷笑意,小心翼翼将这本残破的律法书揣进怀里最深处,又把那五两冰冷的银子塞入袖中,抱着剩余的书,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到自己透风漏雪的破屋。
门闩插紧。
贾环脸上所有的懦弱惊惶褪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坑沿坐下,掏出怀中那本沾泥带雪的《大周律例》。
指尖捻了点冰冷的雪水,轻轻擦拭污痕,小心翼翼地翻开。
被郝大脑袋大力踩踏的地方,恰好是阐述官吏受贿量刑的“刑律·赃贿”篇!污损破口正好绕过核心律条!
他将郝大脑袋那句压低的炫耀刻进脑海:
“五大箱土仪……那位大人……”
结合这破损的律法书页。
一束冰冷的炭火在他眼中点燃。
掏出宝钗那锭冰冷的五两银子,又从小炕柜角落摸出些散碎铜板。
凑足十两。
小心裹好。
他走到墙根一块松动活动的地砖旁,抠开,露出一个小洞。
将这包银子放进去。
旁边,是一张早己写好的、只有简单暗号的纸条(召唤石头联络点的暗号)。
墙洞里另有一方布包。
打开。
里面是半块硬邦邦的饽饽,正是白天掉在泥泞里的那半块。
他将饽饽摆在那包银子旁,又在旁边地上用小石子刻下两道深痕。
【饽饽】= 急需。
【银子】= 经费。
【两条深痕】= 两件事。
【地点=郝大脑袋】。
无需言语,石头看到就会明白:盯死郝大脑袋!弄清新奇顽器到底是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封好活动砖。
窗外风雪呼啸,梨香院方向隐约传来薛蟠砸东西泄愤的叫骂。
贾环捏了捏袖子里剩下的几文钱,听着隔壁院墙那头赵姨娘尖刻的咒骂,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锭小小的、从薛家得来的官银。
嘴角无声地扯开。
“宝姐姐……”
“你的银子买药……”
“郝脑袋的命……”
“这买卖……”
“……倒也不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