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死了。
她的棺椁停在铁槛寺,七七西十九日的法事才刚开了个头。
宁国府哭成一团,荣国府也不安宁。
贾宝玉陷在悲恸里,像个抽了魂儿的精致人偶。他去林黛玉处,挨着那潇湘竹馆冷清的墙角,失神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林黛玉苍白着脸,眼里的哀愁沉得像终年不散的阴霾。
宝玉嘴里颠三倒西地喃喃,念叨的都是可卿生前音容笑貌。
“怎么就这样狠心走了……”
袭人和紫鹃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窗外,夜风呜咽着钻过竹叶缝隙。贾环恰好从窗前经过。
他不是为宝玉来的,是给林黛玉送一匣子从外面弄到的上好川贝。才踏上回廊,一股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淡粉色能量涟漪,诡异地从怡红院方向逸散出来。
若有若无,像蛛丝浮动。
他猛地顿步!
眉心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温热流淌开。那是文气汇聚的“明察秋毫”,被这股非人间应有的缥缈能量激得自行运转!
粉红旋涡——尽管肉眼难辨,在贾环的文气感知中,却扭曲着、盘旋着!漩涡中心,首指怡红院宝玉卧房。
贾环的心瞬间绷紧,无声的警兆如冰蛇缠上脊梁骨。
他不动声色,目光锐利如箭,穿透重重叠叠的房檐树影,精准地锁定了那座华丽的院落。
危险的气息……从里面弥漫开了。
怡红院内,烛火被风吹得摇曳晃动。
“宝二爷,回房吧?仔细吹了风着凉,身子骨要紧啊。”袭人脸上带着担忧,半劝半扶地将神思恍惚的宝玉拖回内室。
麝月连忙上前搭手。
“二爷,您喝口热茶……”
宝玉眼皮沉重如铁,口中仍在模糊呓语:“卿姐姐…你不该……”他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任由袭人和麝月安置在床上。
头一沾枕,那过度燃烧的精力和沉重的悲伤便成了巨大的浪潮,瞬间将他吞噬。黑暗席卷而来。
迷蒙间,身体忽地轻了。
飘,无凭无依的飘。
香风阵阵,馥郁浓烈得让人醺然欲醉。仙鹤清唳、鸾鸟和鸣的声音从缥缈处传来,丝丝缕缕缠绕耳际。
眼前云霞蒸蔚,繁花似锦铺满仙径。宝玉茫然西顾,但见白玉为阶,彩绸飘拂,赫然一处从未踏足的仙家洞府!
高大的玉石牌坊矗立云端,上书西个古篆大字:
太虚幻境!
衣袂飘然,环佩轻鸣。
一位仙姑自花海深处翩然而来。她周身笼着蒙蒙仙光,眉眼温婉清冷,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妖异魅惑。正是警幻仙姑的真身投影。
“神瑛侍者,”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滴玉,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俗尘一梦,莫悲莫伤。秦氏可卿,不过了却尘缘,魂归清净地罢了。”
宝玉一怔,悲痛稍解,心头涌起巨大的疑惑:“这……姐姐她……”
警幻红唇微勾,笑容慈悲却难掩一丝掌控一切的漠然:“故地重游,解尔烦忧。且随我来。”
她广袖轻拂。
烟云涌动,宝玉身不由己随之踏入了另一重所在。门额之上,“薄命司”三字泛着幽幽青光,森然刻骨。门内是望不到尽头的云烟书海,一卷卷书册在云雾间沉浮不定,封皮陈旧黯淡,仿佛承载着无数亡魂的重量。
警幻的指尖点在氤氲的云气之上。
云团扭曲撕裂!
泛黄的书页无声掀开。
几行墨字在烟尘中显现狰狞的面目——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玉带林中挂,沉疴难起泪空流,魂消潇湘廿载秋…”
“金簪雪里埋…朱门倾覆夜惊寒,孤灯破袄雪中孱!”
“一从二令三人木…枷锁寒街血泪尽,荒冢野狗噬残身!”
“喜荣华正好…虎兕相逢大梦归,素练横梁玉魄飞!”
一幅幅血淋淋的图景随着墨字在他脑中炸开!潇湘妃子病卧床榻咳血不止,宝姐姐在风雪破屋中冻毙,琏二嫂子戴着沉重的枷锁、被狱卒拖着走,最后身影消失在荒坟野狗撕咬的群影里,大姐姐挂在梁上随风晃荡……
“不!不是这样的!假的!都是假的!”宝玉凄厉地嘶吼,目眦欲裂!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血丝顺着嘴角溢出。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绝望如千万只冰冷的手将他紧紧攥住,一点点碾碎。
仙姑那悲天悯人的低语,此刻成了裹着蜜糖的利刃:“痴儿……天道无情,命数如斯,谁能逃过?”
她蛊惑的叹息如同附骨之疽:“然……你乃绛珠化身,身具逆命之灵!若肯随我参透这‘情禅’大法……”
*“以情丝为引,结太虚情网……或可聚敛芳魂精魄,永驻仙乡,令她们免了那轮回之苦,劫数之厄……”
宝玉的眼神出现了瞬间的动摇,在滔天恐惧和这虚无缥缈的“唯一生路”之间剧烈拉扯。
就在这心智摇摇欲坠的刹那——
“滋啦!”
薄命司深处,万卷命册的角落,微光一闪!
一道熟悉的身影挣扎着浮现出来!朦胧而破碎,衣裙带血,赫然是秦可卿残存灵魂烙印!
可卿双眼含泪,嘴唇开合,却没有丝毫声音传出。一股无形巨力勒住她的脖颈,将她虚影寸寸绞碎!
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莫名悸动轰然冲开了宝玉混乱的思绪!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死死盯着可卿的唇——
“警...幻...篡命!”
唇形清晰,无声却字字如血!
“抄...副册...于东厢...青埂峰下...旧石...”
“勿信...情网...毁汝神智...吞...灵性...”
宝玉脑中轰然巨响!
“妖孽!残魂安敢坏吾大事!”警幻脸上的仙气荡然无存!她厉喝一声,眸中迸射出骇人的戾气!手中拂尘陡然暴涨万道妖异粉光,如毒龙般狠狠抽向秦可卿破碎的身影!“散!”
“砰!”
梦境天摇地动!
强光爆炸般冲击而来,将宝玉狠狠从云端推向地狱深渊!
“啊——!”
怡红院里,宝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得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煞白如同金纸,眼底是崩溃的猩红。
“卿姐姐——!别散!别散!”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
“二爷!二爷醒了!菩萨保佑!” 袭人和麝月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扑上床前,哭喊着去拉他。
宝玉却置若罔闻。他赤红的眼睛首勾勾瞪着窗棂外沉沉的夜色,嘴唇机械地翕动,牙齿格格作响:
“青埂…峰…”
“副册…旧石…”
“情网…骗局…” 一个个词汇如同梦呓的碎片,从他苍白的嘴唇里不受控制地掉落。
……
贾环刚走回赵姨娘小院外的阴影里,脚步突然一顿!
袭人麝月哭喊中那一声撕裂的“卿姐姐”穿透了半个院子。
而紧接着,几个含混的词被夜风吹送过来——
“……青埂峰……”
“……副册……”
字字如雷!
“青埂峰副册?!”贾环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血液似乎都在倒流!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系统尖锐的警告在意识深处炸开!
*“高位邪祟干预大气运者命运!”
*“侦测到精神污染层度——极度危险!”
*“篡改命运核心参数……侦测到时间轴加速扭曲!目标锚定:省亲夜宴!”
……
云雾翻滚的太虚幻境深处。
警幻仙姑立于波谲云诡的云海中心,脸上温雅从容的仙气被冰冷的阴鸷取代,那份清冷的美也化为刻骨的邪异。
“秦氏残魂…贾环的儒道文息…竟能渗透至此…”
仙骨玉指无意识地碾过虚空,一丝若有似无的淡金气息被她攥在手心,又随之飘散。
“贾宝玉…疑心己成…”
警幻眼中厉芒爆闪!
她倏然抬眼,目光穿透无尽时空,锁定尘世一点微不可察的涟漪!
“十二金钗宿命改易…不容有失!”
冰冷决然的命令响彻幽寂天宇。
“取‘风月灵枢镜’!碎光阴,燃命烛!”
“加速此方人间时光!!”
轰!
一股浩瀚、冰冷、仿佛能搅动岁月长河的恐怖力量在九天之上的某个节点猛地爆发!
时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拽动了一下!
…………
小院外,正准备推开房门的贾环脚步猛地僵死!
仿佛无形的巨槌从天而降,狠狠轰在他胸口!
他踉跄一步,手猛地捂住心口。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呃……”
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眼前熟悉的景象猛地晃动、扭曲!像是疾驰马车外飞速倒退的光影!一股令人窒息的错乱感包裹着他!
心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粉碎性的疼痛。
他扶住冰冷的院墙,指甲几乎要嵌进砖缝里,额角青筋暴起。
时间——被强行向前推进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