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墨。巍峨的宫殿群在清冷月辉下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朱红的宫墙仿佛浸染了血光。养心殿内,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烛火跳跃着,将永嘉帝清瘦的身影拉长、扭曲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枯瘦的手指,正缓缓着一本册页泛黄、边缘磨损的《盐铁账本》副本。账页上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如同无数条吸血的蚂蟥,记录着钱通神滔天的私盐帝国,更记录着触目惊心的宫廷渗透——“丙字特供”、“御药房专渠”的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白日里暖阁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去,魏良卿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钱通神被拖走时的嚎叫,阿欢的悲愤,贾精明的毒伤…一幕幕在眼前交织。
魏良卿死了,钱通神下了天牢。但这仅仅是冰山被凿开的一角。永嘉帝比任何人都清楚,盘踞在帝国肌体上的贪腐毒瘤,根系之深、蔓延之广,远超想象。魏良卿经营数十载,党羽遍布朝野,禁军、六部、地方…处处皆有他的影子。若不连根拔起,今日死了一个魏良卿,明日还会冒出张良卿、李良卿!
一股冰冷的寒意伴随着巨大的决心,在永嘉帝胸中升腾。他猛地合上账本,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旨!”
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连忙躬身上前。
“命大理寺卿周正清,即刻率得力干员,彻查原丞相魏良卿府邸!府内一应人等,严加看管!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给朕细细地筛!务必将魏逆所有党羽、所有罪证,给朕一个不漏地挖出来!若有阻挠,格杀勿论!”
“遵旨!”王振心头一凛,连忙领命。
永嘉帝的目光转向侍立在殿侧阴影中的两人。贾精明脸色因肩头剧毒未清而略显苍白,但腰杆依旧挺首,眼神沉静如水。柳如烟一身素净官袍(刚刚特授的大理寺评事),身姿挺拔,眉宇间既有初入庙堂的谨慎,更有洗刷冤屈后的坚定。
“贾卿,柳卿。”永嘉帝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魏逆虽除,余毒未清。此案干系重大,非老成持重、心思缜密、且忠勇可靠之人不可为。周卿年事己高,精力恐有不逮。朕欲命你二人,以特派协理之身份,协助周卿,主导此案调查!务必…替朕,替这天下,将魏逆的根,彻底刨出来!你们…可愿担此重任?”
贾精明与柳如烟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他们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
“臣(贾精明),遵旨!定不负圣恩,查清余孽,肃清朝纲!”
“臣(柳如烟),遵旨!必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为天下清源!”
“好!”永嘉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朕信你们!放手去做!朕,就是你们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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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阳光驱散了薄雾,却驱不散笼罩在昔日权相府邸上空的肃杀与阴霾。曾经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丞相府,此刻朱门紧闭,门前站立着两排盔甲鲜明、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的禁军士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柳如烟一身崭新的大理寺青色官袍,腰间悬着代表职权的牙牌,在一队同样身着公服、神情肃穆的大理寺衙役簇拥下,昂首踏入府门。这是她第一次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执行如此重大的任务,心中既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贾精明则身着常服,以“特派协理”的身份随行在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府内的一切。
一个穿着体面绸衫、面容精瘦、眼神闪烁的管家(魏府旧人)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深深作揖:
“哎哟,柳评事大驾光临!小的魏福,给柳评事请安!不知柳评事今日莅临,有何吩咐?小的定当全力配合!”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柳如烟身后的衙役和贾精明,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柳如烟面沉如水,声音清冷,带着官府的威仪,毫不拖泥带水:“奉圣上口谕,彻查魏逆良卿府邸,搜检其通敌叛国、贪赃枉法之一切罪证!所有府内人等,原地待命,听候问询!所有房间院落,即刻开启,接受搜查!魏管家,请带路,并约束好府中下人,不得妄动!”
魏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腰弯得更低了:“是…是!小的明白!明白!柳评事请!各位官爷请!” 他连忙侧身引路,姿态谦卑至极。
丞相府内,庭院深深,楼阁重重。雕梁画栋依旧,奇花异草犹存,却处处透着人去楼空的衰败与死寂。压抑的气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衙役们在柳如烟的指挥下,如臂使指,迅速散开,分成数队,开始对各个院落、房间进行地毯式的搜查。翻箱倒柜声、拆解地板声、敲击墙壁声此起彼伏。
柳如烟和贾精明的目标,首指魏良卿的核心区域——书房。
书房位于府邸最深处,单独一个幽静院落。推开沉重的紫檀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名贵木料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房间极大,三面皆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典籍、卷宗。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摆在中央,上面文房西宝俱全,甚至还有一方未干的砚台,仿佛主人刚刚离去。墙上挂着几幅价值连城的名人字画。
“仔细搜!任何暗格、夹层、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柳如烟沉声下令。衙役们立刻行动起来。
贾精明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目光缓缓扫过书架。他的指尖在一排排书籍上滑过,感受着书脊的触感、书页的重量。突然,他的手指在一本厚重无比、封面烫金写着《贞观政要疏议》的书脊上停住了。这本书无论装帧还是内容,都显得过于崭新、过于整齐,与周围那些被翻阅得卷边泛黄的古籍格格不入。
“如烟,你看这个。”贾精明将书抽出,递给柳如烟。入手沉重。
柳如烟接过,翻开封面。果然!内里的纸张雪白挺括,墨迹清晰,散发着新鲜墨汁的气味,绝非古籍应有的状态!而且,在一些页面的空白处,还残留着淡淡的、未完全干透的墨迹印痕,似乎是匆忙间合上书页时留下的。
“这是一本伪装的账本!”柳如烟眼中精光一闪,“魏良卿很可能将最重要的机密,用特殊药水或隐形墨水,记录在这些新纸之上,覆盖在古籍外壳之下!” 她立刻命人小心将书收好,准备带回大理寺用特殊方法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