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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破庙的残垣在月色里像头蹲伏的怪兽，青瓦碎落满地，殿内蛛网如幔，将斑驳的神像裹成朦胧的影子。贾精明带着阿欢猫腰钻进侧殿时，正撞见一只野狗从神台跳下，骨碌碌滚过半块断碑，惊起一片尘埃在月光里浮沉。阿欢忍不住捂住口鼻，却被贾精明拽到残破的香炉后面，石香炉上"风调雨顺"的刻字己模糊成几道浅痕。
"精明哥，这地方好吓人。"阿欢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叫，指尖掐进贾精明的衣袖。殿外夜风穿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低泣。贾精明默不作声，目光扫过殿内散落的香灰与兽骨，手却悄悄按在腰间——那里藏着半块拼合的玉佩，玉质在黑暗中透着微凉的光。
三更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咚—咚—咚—"，敲得人心头发紧。破庙大门突然发出"吱呀"轻响，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贾精明猛地攥紧阿欢的手腕，只见一道纤长的身影逆着月光走进来，手中提着一盏油纸灯，灯罩上绘着的墨竹在晃动的光影里似要游走。
来人竟是柳如烟。
她身上没了往日的月白纱裙，换成了一身紧身的黑色劲装，腰间束着牛皮软甲，乌发用一根墨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双杏眼格外明亮。她迈步跨过门槛的动作利落如狸猫，全然不见烟雨阁里的温婉姿态，靴底踏在碎瓦上几乎没发出声响。
贾精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柳如烟为何会来？她怎么知道这里？无数疑问在喉头打转，却见柳如烟忽然停步，油纸灯的光投向香炉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贾状师，躲在后面做什么？莫不是怕我这茶楼老板娘吃了你？"
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刺破了殿内的寂静。贾精明暗道不好，只得拉着阿欢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柳老板娘深夜造访破庙，倒是让贾某吃了一惊。"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劲装与灯盏上，"不知老板娘这身打扮，是何用意？"
柳如烟将油纸灯放在歪斜的神台上，灯火跳动了几下，映得她半边脸颊忽明忽暗。她没回答贾精明的话，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走向前。那是半块与贾精明怀中形制相同的玉佩，青白玉的材质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你想问这玉佩从何而来，又想问我为何会知道这里。"柳如烟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或许，你更想知道，你父亲贾半仙，当年究竟为何而死。"
贾精明的呼吸骤然一滞。阿欢感觉到他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忍不住抬头看他，却见他脸色在光影中忽青忽白。柳如烟将手中的玉佩轻轻放在贾精明掌心，两块残片相触的瞬间，竟严丝合缝地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双鱼玉佩，鱼眼处的一点朱砂沁色在灯下格外醒目。
"这双鱼玉佩，是前太子党羽的信物。"柳如烟的指尖拂过玉佩上的纹路，眼神飘向远处的黑暗，仿佛穿透了时光，"二十年前，前太子监国，立志整顿盐铁弊政。你父亲贾半仙，本是翰林院编修，因精通数术与账册，被前太子招致麾下，任幕僚之职，专门负责调查江南盐商钱通神的走私案。"
"钱通神？"贾精明失声重复，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与父亲模糊的醉话、神秘人的纸条重叠在一起，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尘封的记忆。他想起父亲被捕前那晚，曾在灯下反复一卷账本，嘴里喃喃念着"盐引数目不对""钱通神手眼通天"，当时他只当是父亲酒后胡言，如今想来，字字皆是惊雷。
"正是。"柳如烟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钱通神以巨金贿赂中枢要员，垄断两淮盐引，私运官盐牟利，数额之大，足以动摇国本。你父亲查到关键证据时，钱通神狗急跳墙，买通御史台官员，捏造'通敌'罪证，将你父亲下狱。前太子为保自身，不得不弃车保帅，你父亲...便病死在狱中。"
夜风穿过破庙的窟窿，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声响。贾精明握着双鱼玉佩的手指微微颤抖，玉佩的冰凉透过皮肤渗入血脉，让他想起父亲下葬时那口薄皮棺材，想起母亲抱着他哭到昏厥的模样。原来"通敌叛国"的罪名背后，藏着如此肮脏的交易与不堪的真相。
"那你...?"贾精明抬眼看向柳如烟，灯光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那是一种混杂着仇恨与坚韧的光芒。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父亲柳乘风，当年是前太子麾下的监察御史，与你父亲一同查办此案。钱通神动手前，父亲察觉到危险，将我托付给忠仆，让我带着半块双鱼玉佩潜伏下来。他说...若有一日见到持有另半块玉佩的人，务必查明真相，为冤死的人报仇。"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贾精明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我在临安开烟雨阁，表面是茶楼，实则为联络点。张扒皮那老狗本是钱通神手下的小喽啰，当年参与过诬陷你父亲的勾当，我买通他府中杂役，才从墙缝里找到这半块玉佩。至于城西破庙..."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前太子党羽当年的秘密据点，我岂能不知？"
真相如潮水般涌来，冲刷着贾精明二十年的认知。他一首以为父亲是个不得志的落魄书生，却不知他曾是前太子倚重的幕僚；他以为父亲的死是罪有应得，却不知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手中的双鱼玉佩 suddenly 变得无比沉重，仿佛压着两代人的冤屈与血泪。
"所以，神秘人给我的纸条..."贾精明喃喃道，忽然想起那夜窗外的黑影，"是你安排的？"
"并非我。"柳如烟摇头，眉头微蹙，"那神秘人武功路数奇特，我亦不知其身份。但能留下'钱通神''盐铁案'的线索，必是知晓当年内情之人，或许...是父亲当年的旧部。"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摩擦的轻响。柳如烟脸色骤变，猛地吹灭神台上的油纸灯，殿内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一把拽过贾精明和阿欢，低声道："躲到神像后面！快！"
三人刚在布满蛛网的神像基座后藏好，破庙大门就被"砰"地一脚踹开，十余个蒙面人如黑影般涌入，手中兵刃在月光下闪着寒芒。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披一件黑色斗篷，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搜！方才眼线来报，那送纸条的神秘人就在附近！"
"头儿，这破庙荒无人烟，能藏哪儿去？"一个蒙面人嘟囔着，挥刀劈开墙角的蛛网。
"钱通神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高个首领冷笑一声，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当年漏网的小鱼小虾，如今该收网了。"
贾精明透过神像裂缝望去，只见那些蒙面人动作狠辣，刀刃划过木柱便是一道深痕，显然是久经训练的杀手。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悄悄握住阿欢的手，却感觉那孩子浑身都在发抖。
"头儿，你看！"一个蒙面人突然指向神台，"这灯盏还是热的！人肯定没走多远！"
高个首领闻言，那双藏在斗篷下的眼睛猛地射向神像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是吗？"他抬起手，做了个搜捕的手势，"给我仔细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眼看着几个蒙面人提着刀逼近神像，贾精明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摸向腰间，却只有那半块玉佩，根本无力反抗。柳如烟屏住呼吸，手按在靴筒里的匕首上，眼神锐利如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欢突然感觉鼻子一阵奇痒，他拼命想忍住，却终究没能憋住——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在寂静的破庙里炸开，如同惊雷落地。
所有蒙面人的动作瞬间定格，二十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神像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