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自打张家兄弟那场轰动一时的争产风波，在陆离的引导下冰释前嫌，还将田产捐作学田之后，“观心湖因果堂”的名声，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去。每日里，前来求助、探询，或是纯粹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小小的院落，一改往日的冷清。
陆离对此倒也淡然，依旧每日洒扫、烹茶、研读经文，对来者皆以礼相待。能解的惑，他便以“调频”之理细细剖析；一时解不了的，他也坦然告知，从不妄言。如此过了十数日，秋意更浓，湖风也添了几分寒意。
这日，己是深夜。观心湖在月色下如同一面巨大的墨玉镜子，静谧无波。因果堂的小院里，灯火早己熄灭。陆离盘膝坐在蒲团上，正在入定，调和自身频率，感知这天地间的微妙波动。
忽然，一股阴冷而沉重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院门外渗透进来，如同无形的寒潮，迅速弥漫了整个院落，连窗棂上糊着的薄纸都微微震颤起来。正屋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好几度。
陆离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因果镜瞳】不自觉地运转起来，射出两道旁人无法察觉的幽光。
只见堂屋正中，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身影。那身影极淡，近乎透明，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女子的轮廓，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裙，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虚弱地飘浮在半空，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死气与深入骨髓的哀怨。
“呜…呜呜……”
一阵压抑而凄厉的哭声，从那透明的身影处传来，如泣如诉，带着彻骨的寒意，钻入陆离的耳中，首冲灵台。
那女鬼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浮肿，泪痕斑驳的脸。她的双眼空洞，却又仿佛积蓄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死死地盯着陆离。
“道长……道长救我……”她的声音虚弱飘忽，却又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我死得好冤啊……我死不瞑目啊……”
陆离心神微凛，但面色依旧平静。他从蒲团上起身，并未点灯，月光透过窗棂，勉强能视物。
“贫道陆离，清静观弟子，执掌此间因果堂。你有何冤屈，不妨慢慢说来。”他的声音温和，试图安抚这冤魂躁动不安的情绪。
女鬼闻言，哭声更甚，身形也因情绪激动而剧烈地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奴家……奴家柳氏，本是城东张屠户家的女儿，嫁与邻村王秀才为妻……夫妻恩爱，虽不富裕，却也和美……”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谁知……谁知那恶妇，王秀才的嫂子，平日里便尖酸刻薄，见不得我们夫妻和睦，竟……竟诬陷我偷了她家传的一支金钗！”
说到此处，柳氏的鬼魂怨气陡然暴涨，透明的身形都凝实了几分，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更加冰冷刺骨。
“我没有！我根本没见过什么金钗！可他们不信……他们都不信我！王秀才懦弱，被他嫂子几句话一激，便也疑我……他们将我吊起来打……活活打死了啊……呜呜呜……”
陆离的【因果镜瞳】之中，清晰地看到这柳氏鬼魂周身，缠绕着一股浓厚得化不开的墨黑色低频能量。那能量如同粘稠的沼泽，散发着绝望、怨毒、以及强烈的“不被理解”和“不甘”的振动。这股执念，如同无数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将她的魂魄禁锢在人间，无法入幽冥，亦无法转世投胎。
“我死后，怨气难消，每日每夜都在他们家附近游荡……我想报仇……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柳氏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冰冷的怨毒，空洞的眼眶中仿佛有血泪渗出。
随着她怨气的升腾，堂屋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桌案上那只粗陶茶杯表面，竟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院外，似乎也有几道模糊的、同样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影子被吸引过来，在篱笆墙外探头探脑，发出细碎的窃窃私语，那是些被这强大怨气引来的低阶游魂。
柳氏的鬼魂，身形也因这股怨气而变得有些扭曲，原本模糊的面容，此刻竟透出几分狰狞。
陆离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悲悯。他明白，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生前受尽屈辱，死后又被无尽的怨恨包裹，早己迷失了本性。对她而言，简单的惩罚恶人，或是粗暴的驱散，都无法真正解决她灵魂深处的痛苦。关键，在于解开她心中的死结，放下那份让她不得安宁的执念。
“柳氏，”陆离的声音沉静而有力，试图穿透那层层怨气，“人死不能复生，你生前所受之苦，贫道深感同情。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若一味沉溺于怨恨，只会让自己永世不得超脱，反噬自身，亦会牵连无辜。”
他顿了顿，尝试着引导：“《太上感应篇》有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所受之冤，自有其因果。但你若因此而造下新的恶业，只会让这因果越缠越深。何不尝试放下执念，早日往生，或许来世……”
“放下？！”柳氏猛地尖叫起来，打断了陆离的话，声音凄厉得像夜枭啼哭，“道长说得轻巧！我如何放得下！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被他们活活打死！我的冤屈谁来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她的意识，完全被生前的痛苦和死后的怨恨所蒙蔽，根本听不进任何道理，只是反复重复着自己的冤屈，周身的墨黑色能量翻滚得更加汹涌。
陆离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对于一个执念如此深重的冤魂，传统的说教和劝慰，作用微乎其微。那些所谓的超度法事，大多是凭借法师的修为，强行将亡魂送入轮回，或是将其打散。但若其本源的执念未解，那份低频的能量印记依然存在，即便强行送入轮回，这份未解的因果也会在来世以另一种形式爆发，甚至可能变本加厉，形成更深的纠缠。那并非真正的救赎。
他想起了清风道长所传的“心路调频”之法，不仅适用于生者，或许，对这些迷失的亡魂，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毕竟，万事万物，皆是频率的显化。这冤魂的执念，亦是一种极端顽固的低频能量。
“若要解铃，还须系铃人。”陆离心中暗道，“她的症结在于那份刻骨铭心的‘不甘’与‘不被理解’。若能引导她，从这低频的泥沼中，找回一丝她本源意识中对‘平静’与‘自由’的向往，或许……”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也是一个充满未知的尝试。与充满怨气的鬼魂进行深层次的心神链接，去触碰其本源意识，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强大的负面能量反噬，轻则心神受创，重则自身频率都会被拉低，后果不堪设想。
陆离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堂内那股几乎能冻结灵魂的阴寒。他看了一眼窗外那些蠢蠢欲动的游魂，又看了一眼在痛苦与怨恨中挣扎的柳氏。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次催动【因果镜瞳】。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观察柳氏周身的低频能量，而是试图穿透那层层叠叠的墨黑色怨气，去寻找，去感知，在她那被痛苦彻底淹没的灵魂深处，是否还残留着一丝……哪怕只是一丝丝，属于生命本源的，对安宁、对解脱、对光明的微弱渴望。
那是她作为“柳氏”这个独立意识体，在被赋予生命之初，最纯粹、最本真的高频振动。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从根本上帮助这个可怜女鬼的方法。
他必须尝试。
“柳氏，”陆离再次开口，声音变得异常柔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且静心，贫道尝试用另一种方法，助你一臂之力。或许，能让你看清一些，你现在看不到的东西。”
柳氏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空洞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茫然，似乎被陆离这不同寻常的语气所吸引。
陆离不再多言，集中全部心神，将自己的意识频率，小心翼翼地，如同一缕最轻柔的春风，探向柳氏那被怨气层层包裹的灵魂核心。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这因果堂，迎来的不仅仅是生者的困惑，更有死者的执念。而他的“心路调频”之法，能否跨越生死界限，为这迷途的冤魂，照亮一条回归安宁的道路？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陆离平静的脸上，也照着堂中那因怨气而扭曲不定的鬼影，以及窗外那些屏息观望的幽魂。一切，都悬而未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