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的布鞋底碾过青石板上的晨露,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李明远——少年军布衫的第二颗纽扣没系,露出锁骨处新结的痂,那是昨夜躲避追击时被碎砖划的。
"到了。"李明远突然停步。
青瓦檐下,褪色的"福来茶社"木牌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斑驳的红漆。
李铭摸了摸裤袋里发烫的铜镜,裂痕里的金光透过布料渗出来,在他掌心烙下一道浅红的印子。
"走。"他推开门,茶雾混着茉莉香裹住两人。
柜台后,掌柜正用抹布擦茶盏。
李铭的目光扫过墙面——一幅山水画悬在最显眼处,墨色晕染的山峦间,一道若隐若现的白痕让他呼吸一滞。
那形状,和铜镜上振翅的燕影裂痕分毫不差。
"两位客官喝什么?"掌柜的声音惊得李铭指尖一颤。
他迅速低头,装作看茶单:"来壶香片。"余光瞥见李明远正盯着那幅画,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小同志坐里头吧。"掌柜拎着铜壶过来,壶嘴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今儿清净,您二位慢慢喝。"
李铭接过茶盏时,指腹触到杯壁的温度——太烫了,分明刚烧的水。
他垂眸抿茶,茶水在舌尖发苦。
窗外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他数到第七声时,听见后堂木门"吱呀"一响。
子时三刻。
李铭把茶盏轻轻搁在桌上,瓷底与木桌相碰的脆响惊得李明远抬头。
他用拇指在桌沿敲了三下——这是两人昨夜在忠义祠废墟里约定的暗号。
少年立刻低头整理军布衫,遮住藏在腰间的铜镜。
"我去解手。"李铭起身,故意踉跄一步,撞得桌角的糖罐晃了晃。
掌柜的目光追过来时,他己猫腰钻进了后巷。
后堂的窗棂没闩。
李铭蜷着身子翻进去,霉味混着雪茄味刺得他鼻尖发酸。
月光从破瓦漏进来,照见八仙桌上摆着半面青铜镜——和他怀里的那半块一样,边缘刻着细密的云雷纹,缺口处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英国博物馆的鉴定报告说,这是战国楚式镜。"洋装男子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但弹痕是民国三十年的。"
"弹痕才是宝贝。"沈九爷的笑声像砂纸擦过铁皮,"当年那批情报就是刻在镜背上送出去的,现在......"
李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摸出怀里的铜镜,两块碎片的缺口在月光下严丝合缝——原来爷爷说的"半面镜",是被人故意掰开的。
"啪嗒"。
他僵住。
后堂门被推开的声响里,小七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李先生,又见面了。"
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李铭转身,看见小七手里的勃朗宁正对着他的心脏。
他想起昨夜在码头上,这把枪的子弹擦着他耳际飞过,在铜镜上留下第三道弹痕。
"我来问老兵的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却故意提高了调门,"掌柜说这儿常有抗战老兵聚会......"他猛地转身冲外喊,"老板!
您不是说张排长上个月还来喝茶?"
外间传来茶盏落地的脆响。
掌柜的声音带着颤:"是、是有位张排长......"
小七的枪口晃了晃。
李铭趁机往门口挪半步,靴跟磕在门槛上——那是李明远约定的信号。
下一秒,外间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条凳。
"你耍花招?"小七的眉峰拧成结,枪口往李铭太阳穴又抵近半寸。
"耍花招的是你吧?"李铭盯着小七袖扣上的铜锚——那是沈九爷手下的标记,"深更半夜来茶馆,该不会是买卖赃物?"他余光瞥见里间门帘动了动,沈九爷的身影一闪而过。
小七的太阳穴跳了跳。
李铭知道机会来了——这种打手最忌讳被主子发现办事不利。
他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碗碎片,反手砸向窗户。
玻璃碎裂声里,他撞开小七冲出门,在巷口正撞进李明远怀里。
"跑!"他拽着少年往巷深处跑,身后传来小七的骂声和枪声。
子弹擦着李明远的帽檐飞过,打在青墙上,崩起的石屑溅了李铭一脸。
两人躲进巷尾的破庙时,李铭的肺叶像着了火。
他摸出铜镜,裂痕里的金光比之前更亮,纹路延伸的方向首指北郊。
"沈九爷要交易。"他按着胸口喘气,"铜镜指的方向,是北郊仓库。"
李明远从怀里掏出半块碎瓷片——那是刚才撞翻条凳时顺的,"我听见他们说明儿卯时三刻。"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们去截。"
次日清晨,李铭裹着搬运工的粗布衫,混在往仓库卸货的人群里。
他袖口藏着烟雾弹,脚边的板车底下压着根细麻绳——那是从忠义祠废墟里捡的,用来拉落屋顶的瓦片。
卯时三刻,沈九爷的黑色轿车碾着碎石子驶进仓库。
李铭看见小七扶着车门,洋装男子捧着个檀木盒,盒盖上的铜锁闪着冷光。
"卸货!"仓库管理员的吆喝声里,李铭和李明远推着板车挤到最前面。
他数着沈九爷的脚步——三步,五步,七步。
当洋装男子掀开盒盖,半面铜镜在晨光里泛着幽光时,李铭摸出了烟雾弹。
"动手!"
烟雾腾起的瞬间,李铭拽动麻绳。
屋顶的瓦片哗啦啦砸下来,砸中沈九爷的礼帽,砸翻装着铜镜的檀木盒。
他扑过去时,指尖触到青铜的凉意——两块碎片终于在他掌心相遇,烫得他几乎松手。
"抓住他!"小七的怒吼被混乱的脚步声淹没。
李铭拽着李明远往仓库后墙跑,碎瓦片割破了他的手背,血滴在铜镜上,晕开一片暗红。
他们翻过围墙时,李铭回头望了眼——沈九爷正站在废墟里,仰头盯着他们的背影。
晨雾里,那人的脸模糊成一团阴影,却让李铭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那面镜子......要拼全。"
李明远的手突然收紧。
李铭低头,看见两人掌心的铜镜正在发烫,裂痕里的金光连成完整的燕影,尖喙首指忠义祠后山的方向。
山风卷着松涛声扑面而来,李铭摸了摸口袋里的残片——这次,该去拼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