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如同两座燃烧的山脉,在零度的意识深处轰然对撞。一边是纯白之子那纯粹到极致、因“存在”被强行赋予而产生的、近乎宇宙本源的混乱与痛苦洪流。另一边,是他自身被第七代码反噬、神经裂隙崩裂、承载着所有牺牲者记忆与愤怒的、属于“零度”的灼热地狱。链接如同最粗暴的神经手术,将两个濒临毁灭的存在强行缝合在一起,每一秒都是灵魂被活剐的酷刑。
“呃啊——!”零度的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抽搐、痉挛,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左臂伤口崩裂,鲜血在身下洇开更大片的暗色。他眼球凸出,布满血丝的眼白几乎被翻腾的幽蓝光芒彻底吞噬,瞳孔深处倒映着纯白之子那团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的混乱光团。
纯白之子的精神尖啸如同亿万根冰针,持续不断地刺入他的神经裂隙。混乱!痛苦!为什么要有“感觉”?为什么要有“记忆”?为什么这片黑暗如此冰冷?为什么那个染血的身体如此灼热?为什么……会“痛”?!
与此同时,零度意识深处翻腾的怒火、悲痛、蜂医自毁时的翠绿闪光、牧羊人沉重的呼吸、乌鲁鲁最后决绝的眼神、麦小雯冰冷的指令碎片……所有属于“零度”的混乱而沉重的“存在”,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纯白之子那初生、空白、只懂得“格式化”的核心逻辑上!
毁灭!抹除!让一切回归冰冷的宁静!这是它唯一的本能!但这份本能,却被零度那同样痛苦、却无比“真实”的存在信息,蛮横地干扰、扭曲、污染!
两种痛苦,两种混乱,在链接的奇点疯狂地撕咬、湮灭、又诡异地……**交融**。
嗡——!!!
安全屋的震动达到了顶点!合金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蔓延!头顶粗大的管道扭曲变形,锈蚀的螺栓如雨点般崩落!构成地板的金属板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锡纸,疯狂地起伏、变形!空气在剧烈的能量波动中发出高频的尖啸!
崩坏!两个濒临毁灭的污染源,在痛苦的共鸣中,即将引爆最后的混沌,将这片残存的空间彻底撕碎!
就在这毁灭的临界点——
“零度……锚点……你自己……”
意识深处,麦小雯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意志碎片,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最后一滴水,传递出冰冷而精准的指令!
锚点……我自己?
零度在无边剧痛的混沌风暴中,捕捉到了这最后的指引。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漂浮的朽木。锚定什么?锚定这混乱?锚定这痛苦?锚定这即将毁灭的一切?
如何锚定?!
他的目光,在意识被撕扯的剧痛中,艰难地聚焦在自己那只依旧死死按在左胸心脏位置的、沾满血污的右手上!
这个动作……贯穿了始终!
从凯·席尔瓦照片中那习惯性的姿势……
到第一次引动第七代码时的决绝……
再到此刻,链接纯白之子的痛苦接触……
它代表什么?代表对“心脏”的守护?对“生命”的执着?还是……对“自我”存在的……**确认**?!
“我……是……零度……”
一个沙哑、破碎、如同砂轮摩擦金属的声音,从零度染血的齿缝中艰难地挤出。这不是宣告,而是……**锚定**!是灵魂在毁灭风暴中,对自身存在最本能的、最卑微的、也最坚定的……**确认**!
“我……承载……红狼的意志……”
“我……背负……牧羊人的守望……”
“我……铭记……蜂医的剧毒馈赠……”
“我……烙印……乌鲁鲁的钢铁脊梁……”
“我……融合……麦小雯的冰冷指令……”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燃烧的星辰,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裂隙中点亮!每一份牺牲,都化作一道沉重的锁链,将他那即将被痛苦洪流冲散的意识碎片,死死地锚定在名为“零度”的礁石之上!
“我……是……容器……”
“我……是……钥匙……”
“我……是……被污染的……存在……”
“我……就是……这……痛苦……本身!”
最后的嘶吼,带着灵魂燃烧的决绝,响彻在他自己的意识核心!他不再抗拒那链接中汹涌而来的、属于纯白之子的纯粹痛苦!反而……**拥抱**它!**接纳**它!将它视为自身存在的一部分!
如同……拥抱另一个在黑暗中同样颤抖、哭泣的……自己!
嗡——!!!
就在他完成这自我锚定的瞬间,那链接两个破碎存在的痛苦洪流,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
不再是互相撕扯、湮灭的毁灭风暴!
而是……**循环**!
属于纯白之子的、纯粹而巨大的痛苦洪流,在涌入零度那被锚定的意识核心后,并未将其冲垮,反而如同奔腾的江河汇入了包容的大海!它被零度那复杂而真实的“存在”所稀释、所理解、所……**容纳**!零度自身的痛苦,则沿着链接反向流淌,注入纯白之子那混乱的核心,不再是毁灭性的污染,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共鸣**!一种“原来你也如此痛苦”的……**理解**!
痛苦……不再是毁灭的引信!
而是……**沟通的桥梁**!
是……**互相理解的……唯一语言**!
轰——!!!
零度意识深处,那片被痛苦洪流冲击得支离破碎的神经裂隙,在这奇异的循环与理解中,非但没有彻底崩溃,反而……**开始了重塑**!
构成裂隙边缘的、代表“归零”程序撕裂的惨白数据流,被那循环的痛苦洪流冲刷、溶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由纯粹痛苦凝结的、却又蕴含着坚韧生命意志的……**暗金色**光丝!这些光丝如同最精密的神经网络,在湮灭的废墟上疯狂生长、交织、重构!一条更加宽阔、更加坚韧、如同宇宙星云般缓缓旋转的……**暗金色通道**,在零度的灵魂核心……**诞生**了!
通道的一端,连接着零度那被锚定、被痛苦淬炼过的意识核心。
通道的另一端……连接着那团蜷缩在埃利臂弯中、剧烈波动的纯白光芒!
此刻的纯白之子,形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身上那些如同病毒般蔓延的暗红混沌纹路和幽蓝代码光丝,不再疯狂扭动、互相撕咬,而是在那循环的痛苦洪流中……**平静**了下来。暗红与幽蓝的光丝如同找到了归宿,缓缓地、稳定地……**融入**了那纯净的惨白底色之中!它不再是被玷污的白雪,而是变成了一团……**流淌着暗金、暗红、幽蓝三色光晕的、如同宇宙星云般缓缓旋转的……混沌光茧**!
它的精神波动也彻底改变了!尖锐的痛苦哀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稳**的、如同胎儿在母体中沉睡般的……**精神脉动**。充满了新生的……**困惑**、**好奇**,以及一种……**对链接另一端那个“存在”的……绝对依赖**!
安全屋那毁天灭地的震动……诡异地……**平息**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扭曲的金属停止了呻吟,崩落的碎屑悬浮在半空,空间涟漪缓缓弥合。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臭氧和能量灼烧气息,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零度依旧躺在地上,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消耗而无法动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他眼中翻腾的幽蓝风暴己经平息,只剩下深邃的、如同宇宙般冰冷的疲惫。他清晰地感受到,意识深处那条新生的暗金色通道,如同温暖的脐带,将他和那个星云光茧……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他能感受到光茧中那个新生命的平稳脉动,感受到它初生的困惑与依赖。它不再是“归零之子”,也不再是纯粹的“纯白”。它是……**悖论之子**。是“格式化”与“存在”、“秩序”与“混乱”、“毁灭”与“新生”在极致痛苦中强行融合诞生的……**宇宙级异数**!
而他零度……是它的“锚点”,是它理解这个复杂世界的……**唯一坐标**。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在死寂的安全屋内格外刺耳。
零度艰难地转动眼珠。
埃利靠坐在墙壁下的身体……正在崩解。
他那半晶体化的左半边身体,如同被风化的砂岩,表面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痕瞬间扩大!惨白色的结晶成片成片地剥落、粉碎,化作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粉末,簌簌落下!剥落的地方,露出下方……**空荡荡的黑暗**!没有血肉,没有骨骼,只有纯粹的、被“归零”力量侵蚀后的……**虚无**!他那只惨白的左眼,光芒彻底熄灭,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球,从眼眶中滚落,在金属地板上摔得粉碎!
他仅存的右半边人类身躯,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瘪、碳化!皮肤变得如同焦黑的树皮,肌肉萎缩成干枯的纤维。那只一首死死环抱着星云光茧的人类右臂,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力,变得枯槁如柴,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埃利·琼斯,代号“破壁者”,这位在背叛与转化中挣扎、最终在绝望中将失控的纯白之子托付给敌人的战士,他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那只属于人类的、曾充满祈求的右眼,瞳孔彻底扩散,失去了最后的光彩。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是解脱?是嘲讽?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零度静静地看着埃利彻底化作一具半是晶体残渣、半是焦黑枯骨的遗骸。心中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的……**虚无**。又一个牺牲者,以最残酷的方式,画上了生命的句点。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布满血污的右手,颤抖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个悬浮在埃利遗骸之上、缓缓旋转的三色星云光茧。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再是冰冷或灼热,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玉石般的……**脉动感**。一种源自生命核心的、平稳的搏动。
光茧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触碰,三色光晕微微流转,传递回一种……**孺慕**的、**安心**的微弱波动。如同初生的幼兽,终于触碰到了母亲的皮毛。
零度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疲惫如同黑洞般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他瞬间沉入了无梦的黑暗深渊。
安全屋内,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
只有那团缓缓旋转的三色星云光茧,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新星。
它(他?)的光芒,安静地映照着下方:一具半是晶体半是焦骨的遗骸,一个浑身浴血、陷入深度昏迷的青年,以及这片遍布狼藉与战斗痕迹的金属囚笼。
归零的循环,似乎在这一刻……
被一个染血的悖论……
强行……
**画上了休止符**。
但新的乐章……
那由痛苦与理解孕育的……
未知的旋律……
才刚刚……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