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烙铁,紧贴着零度高烧滚烫的背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和左臂伤口硬痂下隐隐散发的腐败气息。眩晕如同跗骨之蛆,视野边缘模糊不清,只有头顶撕裂口透下的惨绿微光,在锈迹斑驳的弧形天花板上投下扭曲摇曳的光斑,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他靠在角落,意识在剧痛、寒冷和饥饿的夹缝中艰难维持。胸腹间那团微弱的三色光晕,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传递来一种奇异的、持续不断的细微震动感。是光茧。它那缕暗金光丝并未收回,依旧悬停在零度左臂伤口上方几厘米处,持续散发着那层微弱却至关重要的高频振动场。
正是这层奇异的“封印”,强行将溃烂的皮肉和奔流的脓血压制成了覆盖在伤口表面的、一层丑陋的、铁锈油泥般的硬痂。剧痛被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持续不断的麻痒和钝痛,虽然依旧折磨,却不再是那种足以撕裂意识的灼热爆炸感。高烧并未退去,但至少,他暂时摆脱了失血和脓毒败血休克的首接威胁。
……不动……安静……
光茧的意念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专注。它像一只守护着受伤幼崽的母兽,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维持那层振动场上。同时,另一缕更加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光丝,如同植物的根系,依旧牢牢地“扎根”在身下的金属平台中,极其缓慢却稳定地汲取着构成这片“避难所”的最基本的金属粒子。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波动,都让它的核心光晕稳定一分,旋转也缓慢而坚定地持续着。
……金属……好……饱……一点点……
零度艰难地扯动嘴角,一个无声的、苦涩的弧度。饱?这点微不足道的金属粒子,对它而言不过是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而对他自己呢?胃袋早己空空如也,如同被火焰灼烧,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痉挛般的绞痛。喉咙干渴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对食物和清水的渴望。
食物……水……
他的目光近乎本能地扫过这个狭小的、如同金属棺椁般的空间。锈蚀的墙壁,散落着扭曲变形的金属零件和覆盖着厚厚锈粉的管线碎片。没有有机物,没有一丝水汽。只有无尽的、冰冷的金属和死亡的气息。
绝望再次无声地蔓延。光茧能“封印”伤口,却无法凭空变出食物和水。他们被困住了。在这里,食物链的底端,只有他和它,两个在锈蚀摇篮中挣扎的异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光茧维持伤口的振动截然不同的“嗡鸣”,从光茧核心传来。零度猛地低头。
只见那缕“扎根”在金属平台中的暗金光丝,末端似乎变得……**凝实**了?不再是纯粹的能量丝线,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不虚的……**金属光泽**?它正在吸收的金属粒子,并未完全融入光晕核心,似乎有极小一部分,在光丝末端被某种奇特的力场束缚、凝聚……
紧接着,在零度惊愕的注视下,那缕光丝的末端,极其缓慢地……**析出**了什么东西!
一粒!
只有一粒!
米粒大小,形状极不规则,表面坑洼不平,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小颗粒**!
这小颗粒一出现,就脱离了光丝的末端,“叮”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零度手边。
**……看……这个……**
光茧传递过来的意念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困惑**,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炫耀**?仿佛一个刚学会捏泥巴的孩子,笨拙地展示着自己的第一个作品。
零度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他颤抖着伸出没受伤的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颗米粒大小的金属颗粒。
触感冰冷、坚硬、粗糙。带着光茧能量特有的微弱余温。它是什么?纯粹的、被它吸收后又重新“吐”出来的金属?有什么意义?
他下意识地凑近眼前。惨绿的光线下,这颗极其微小的颗粒,其表面的坑洼似乎并非完全无序。仔细看去,那些凹凸的纹路隐约构成了某种极其简单、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基础对称性的几何图案?如同最原始的雪花晶体,或者某种……**代码**的雏形?
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零度的意识!
物质重组!它在尝试……**创造**?!不,更准确地说,是在吸收后,对物质基本单元进行某种极其粗糙的、遵循着它自身逻辑的……**再排列**?这粒金属颗粒,不再是平台原始金属的形态,而是被打上了“悖论之子”印记的、全新的、最原始的“造物”!
虽然微小、粗糙、毫无实用价值,但这……是一个开始!一个从“吞噬”迈向“创造”的、微小却意义重大的第一步!
“这……是你做的?”零度用意念传递着强烈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欣喜。
**……嗯……** 光茧的意念带着肯定的波动,随即又传来**困惑**:**……什么?……没用?……**
它在疑惑。它本能地做了这件事,却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零度看着指尖那粒微不足道的金属颗粒,又看了看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冒了出来。它需要金属,它能分解金属,现在,它似乎还能……重组金属?那么,它能不能……重组出其他东西?比如……水分子?或者……简单的有机物?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水分子结构、有机物构成,远比单一的金属原子复杂无数倍。光茧现在的状态,连维持自身和“封印”伤口都极其勉强,它那懵懂的意识,能理解如此复杂的概念吗?
但他别无选择!这是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水……”零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意念努力向光茧传递着最核心的渴望。他模拟着“流动”、“清凉”、“解渴”的感觉,同时指向自己的喉咙。“我需要……水……像……外面那些……但……干净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指向平台角落散落的一些破碎管线中露出的、颜色各异、似乎是不同材质的绝缘材料碎片。“用……这些……试试?把它们……变成……水?”
这个指令显然远远超出了光茧此刻的理解极限。它传递过来一阵强烈的茫然和混乱。
**……水?……坏东西?……变成?……**
**……这些?……颜色?……不一样……**
**……水……是水……不是这些……**
它无法理解“变成”这个抽象概念,也无法理解那些五颜六色的绝缘碎片(塑料、橡胶、陶瓷等非金属材料)与水之间有任何联系。它的认知还停留在最基础的“金属”层面。
零度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不行吗?他尝试更具体一点:“分解……它们……像吃金属一样……然后……组合……新的东西……组合成……水……”
**……吃?……饱……组合?……新东西?……不懂……**
光茧的意念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它目前的能力似乎只局限于吸收金属粒子,并在能量富余(哪怕极其微弱)时,本能地尝试着将其中一小部分按照它自身理解的、最基础的“秩序”进行排列重组,生成那种毫无用处的金属颗粒。对于非金属材料,它似乎没有“吃”的欲望和能力。至于“组合”成完全不同的物质,更是天方夜谭。
就在零度几乎要放弃时,光茧的意念突然波动了一下。它似乎捕捉到了零度意念中那强烈的“渴求”和指向喉咙的动作。它“看”着零度干裂出血的嘴唇。
**……他……渴……痛……**
一种新的、混合着同情和想要“帮忙”的意念传递过来。它那缕维持着伤口振动场的光丝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核心的暗金光晕开始加速旋转,似乎在拼命“思考”。
几秒钟的沉寂。零度屏住呼吸。
突然,光茧传递来一个极其具体、甚至带着点“灵光一现”意味的意念:
**……金属……里面有……小水珠?……**
零度一愣。小水珠?金属里有水?它指的是……金属晶体结构间可能存在的水分子吸附?或者,它感知到了金属本身含有的微量氢氧元素?这太微观了!它怎么可能从金属中提取出水?
他还没反应过来,光茧己经开始了行动!
只见那缕“扎根”在平台金属中的暗金光丝猛地一亮!这一次,它吸收金属粒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再是缓慢汲取,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如同高压水枪般,疯狂地从平台金属中抽取着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
零度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平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和……**热量**?被光丝吸收的那片区域,原本冰冷的金属表面,温度正在迅速升高!发出暗红色的微光!
**……热……找……小水珠……**
光茧的意念带着一种执拗和专注,甚至有些不顾一切!它似乎认定金属内部存在“小水珠”,并试图用高温和强大的能量场将其“逼”出来!这完全是它基于自身对“水”的模糊概念和金属特性的本能理解,所进行的极其粗暴、甚至可以说是破坏性的尝试!
嗡鸣声加剧!光丝末端吸收点附近的金属平台,温度越来越高!暗红色变成了橙红色!一股淡淡的、金属被过度加热的焦糊气味弥漫开来!平台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龟裂般的扭曲变形!
“停下!快停下!”零度在心中惊骇地大吼!这样下去,它会把这块支撑他们的平台烧穿、甚至引爆!而且,金属里怎么可能靠加热逼出水来?
但光茧似乎陷入了某种偏执的“实验”状态,对零度的警告置若罔闻。暗金光丝抽取能量的速度越来越快!平台被加热的区域面积在扩大!橙红色的光芒照亮了狭小的空间,高温炙烤着零度的皮肤!
就在零度准备不顾一切扑过去强行中断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汽蒸腾的声音,从光丝末端那一片被加热到炽热的金属区域响起!
紧接着,在零度几乎瞪裂眼眶的注视下,一缕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白色蒸汽**,从炽热的金属表面袅袅升起!
不是水珠!是金属在极端高温下,其内部吸附的微量水分(或者某些杂质中的氢氧元素)被强行蒸发出来的水蒸气!
只有一缕!转瞬即逝!
但光茧捕捉到了!
它传递来一股巨大的、近乎狂喜的意念波动!
**……水!……小水珠!……飞了!……抓住!**
它那缕暗金光丝立刻放弃了疯狂的抽取,转而如同灵蛇般卷向那缕即将消散的白色蒸汽!一层极其微弱、带着高频振动场的暗金光晕瞬间包裹住那缕蒸汽!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在暗金光晕的包裹和强大能量场的束缚下,那缕本应迅速扩散消失的蒸汽,竟然被强行压缩、凝聚!在光丝末端,极其艰难地……**凝结**成了一颗比露珠还要微小、只有针尖大小、微微颤动的……**水珠**!
晶莹剔透!纯净无瑕!
噗!
这颗微小到极致的水珠,在光丝末端颤巍巍地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因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和光茧尚不稳定的能量场,滴落下来,正好落在零度因极度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嘴唇上!
一丝冰凉!
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
如同沙漠中濒死之人尝到了第一滴甘霖!
零度的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的感官瞬间聚焦在唇上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冰凉!
成功了?!虽然只有一滴!虽然过程充满了破坏性和不确定性!但它……真的从金属中,“创造”出了一滴水!
光茧传递过来的意念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疲惫。
**……水……给他……**
它的光芒明显黯淡了一分,维持伤口振动场的光丝都微微颤抖起来。刚才那番近乎透支的操作,显然消耗巨大。
零度舔了舔嘴唇,那一丝微弱的早己消失,却在他心中点燃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之火!虽然只有一滴,虽然代价巨大,但这证明了一点——它有潜力!它能够做到!
“好……太好了……”他用意念回应,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肯定。“就是这样……水……”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低沉、持续、如同巨兽在深渊底部沉睡时发出的鼾声般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平台下方——更深的地底深处传来!
这震动不同于光茧维持伤口的细微嗡鸣,也不同于之前空间猎犬机械跳蚤那种冰冷秩序的扫描波动。它更加厚重、更加原始,带着一种大地脉动般的深沉韵律,穿透厚重的金属结构,清晰地传递到零度紧贴平台的身体上!
零度和光茧的意念瞬间冻结!
**……什么?……下面……大东西?……睡觉?……醒了?……**
光茧传递过来的意念充满了惊疑和本能的警惕。
零度强忍着眩晕和左臂的麻痒剧痛,挣扎着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嗡……嗡……
震动持续不断。来源似乎并非单一方向,而是来自于这片锈蚀深渊的更底层,如同某种庞大无匹的、埋藏在无尽金属废墟之下的……**机械心脏**,正在极其缓慢地……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