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那场“金山为聘”的惊世之举,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就飞遍了京城的每一个犄角旮旯,成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茶余饭后唯一火热的谈资。街头巷尾,酒楼茶馆,勾栏瓦舍,处处都在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演绎着镇北王府门前那戏剧性的一幕——断裂的祖传玉佩,厚得吓死人的“包养”银票,还有那足以闪瞎人眼的、用几十辆大车拉来的、裹着红绸的“薄礼”(金山)。
“啧啧啧,听说了吗?谢家少主这是把整个身家都押上了吧?就为了娶那个小祖宗?”
“何止身家!我看他是把谢家的根都刨出来当聘礼了!乖乖,京郊千顷良田!江南十座丝庄!还有西域商路!东海盐引!五十万两现银!我的老天爷,这得是多少钱啊?堆起来怕是要填平护城河!”
“嘿,你懂什么!这叫情深义重!用泼天的富贵堵住所有人的嘴!郡主想拿钱砸人?行啊,我谢砚之用十倍百倍的钱财,换你这个人!这手笔,这气魄,古往今来头一份!”
“可那位……能领情吗?那位可是京城第一混世魔王!听说气得在府里砸了一屋子的古董!”
而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全城焦点的当事人萧明昭,此刻正把自己关在镇北王府最深处、守卫最森严、堪称铜墙铁壁的“藏锋阁”里。
藏锋阁,名字听着雅致,实则就是萧明昭存放她那些“宝贝”的私人库房兼堡垒。里面堆满了她这些年搜刮(或强取豪夺?)来的奇珍异宝、刀枪剑戟、甚至还有一架据说是前朝遗物的攻城弩模型,角落里还拴着一条她十岁时从西域弄来的、脾气暴躁、只认她一人的纯白獒犬“雪狮子”。这里是她的绝对领域,她的避风港,连镇北王萧战想进来,也得提前打招呼,看这位小祖宗的脸色。
此刻,阁内却是一片狼藉,如同刚被飓风扫过。价值连城的官窑梅瓶碎了一地,上好的澄心堂纸被撕得如同雪花般乱飞,几件流光溢彩、千金难求的宫装被胡乱丢在地上,踩满了愤怒的脚印。萧明昭正毫无形象地坐在一堆柔软的、被当作垫子的苏绣锦缎上,手里攥着一个用金丝楠木精心雕刻的、面目可憎的小人(面部特征隐约可见谢砚之的影子),正咬牙切齿地用一根粗长的绣花针狠狠扎着。
“谢砚之……小人!混蛋!奸商!登徒子!让你胡说!让你下聘!让你败坏本郡主名声!扎死你!扎死你!扎死你!”她每骂一句,手里的针就带着破空声狠狠扎下去一次,仿佛那坚硬的木头小人真能感受到痛楚,发出哀嚎。
木头小人的脸上,用浓墨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谢砚之。旁边还画了个大大的、血红的叉。
“郡主!郡主您消消气!”贴身大丫鬟锦书和锦画一左一右跪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着,声音都带着哭腔。锦书试图去夺那饱受摧残、己经千疮百孔的木头小人:“您仔细手疼!为那起子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您看这金丝楠木多硬,仔细针尖崩了伤着您!”
锦画则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声音发颤:“郡主,喝口汤顺顺气吧?您嗓子都喊哑了……外面那些嚼舌根的,王爷己经派人去处置了,抓了好几个乱传话的……”
“处置?怎么处置?堵得住悠悠众口吗?”萧明昭猛地抬头,一双漂亮的杏眼因为愤怒瞪得溜圆,里面布满了红血丝,脸颊气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都知道我萧明昭‘包养’谢砚之不成,反被他用金山银山给‘聘’了!我以后还怎么出门?还怎么在京城立足?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王侍郎家的、李尚书家的、还有宫里那几个讨厌的表姐表妹!怕不是要笑掉大牙!”她越想越气,手里的针又带着风声狠狠扎下去,“都怪那个混蛋!他就是故意的!消失几年,一回来就给我挖这么大个坑!毁我清誉!其心可诛!”
她发泄了一通,累得气喘吁吁,胸脯剧烈起伏,把扎满针眼、面目全非的木头小人往地上一扔,颓然地往后一倒,陷进柔软的锦缎堆里,望着藏锋阁高高的、绘着星宿运行图的穹顶,只觉得满心悲愤无处发泄,憋屈得要炸开。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猛地又坐起来,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属于混世魔王的斗志火焰,“他谢砚之不是有钱吗?不是爱显摆吗?本郡主偏要让他知道,有钱也不是万能的!想用钱砸晕我?门都没有!想娶我?做他的春秋大梦!”
“锦书!”她霍然起身,裙摆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去!把本郡主存在‘汇通天下’、‘隆昌号’、‘裕泰丰’……所有钱庄的存票都给我拿来!还有库房里的地契、田契、盐引!父王库房里那几匣子东珠也先‘借’出来!凡是能换钱的、值钱的,统统拿来!立刻!马上!”
锦书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在地:“郡、郡主,您、您要做什么?”这阵仗,比抄家还吓人!
“做什么?”萧明昭下巴一扬,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玉石俱焚的亮光,“他不是用钱砸我吗?本郡主就用更多的钱砸回去!他不是爱玩吗?本郡主就陪他玩个大的!我要让全京城的人看看,比钱多,本郡主也不怵他谢家!看谁能笑到最后!”
她大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雕花木窗。藏锋阁地势颇高,从这里可以望见王府花园的一角,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和浓郁的花香吹进来,稍稍抚平了她心头的躁郁,却吹不散眼底那抹被彻底点燃的战意。
谢砚之,你想玩?好!本郡主奉陪到底!看谁先倾家荡产!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百姓有幸目睹了一场旷古烁今、足以载入史册的“斗富”奇观。主角,正是新晋话题中心、风口浪尖上的明昭郡主和谢家少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京城最繁华的东市为主战场,迅速蔓延全城。
第一回合,酒楼风云。
谢砚之率先出手,在城东最大的百年老店“醉仙居”大手一挥,包场三日!流水席昼夜不停,山珍海味如同流水般端上撤下,广邀京城三教九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只要进门,皆可免费享用!美其名曰“庆贺与郡主缔结良缘之喜”。那“良缘”二字高悬在醉仙居门口的巨大红绸上,在阳光下刺得萧明昭眼睛生疼,心口发堵。
消息传来,藏锋阁又碎了一个前朝青瓷花瓶。
隔天,萧明昭的马车就浩浩荡荡、带着一股子“砸场子”的煞气,驶到了醉仙居正对面,一家刚刚装修完毕、尚未开张的“摘星楼”门前。她一身火红骑装,亲自指挥,王府健仆们抬下几十口沉重的大箱子,当街打开!
哗——!
阳光下,一片黄澄澄、金灿灿的光芒瞬间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里面全是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铜钱!堆积如山!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属于最朴实财富的光芒!
萧明昭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声音清脆响亮,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传遍整条街:
“摘星楼新张!凡入楼者,无论贵贱,身份高低,皆赏钱一贯!酒水饭食,一律半价!本郡主请客,贺我——”她刻意拉长了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痛快,“重获自由身!”
一贯钱!那可是寻常人家半个月的嚼用!
人群瞬间疯狂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汹涌的人潮瞬间淹没了摘星楼!醉仙居门前原本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的流水席,转眼间就被摘星楼汹涌的人潮冲得七零八落,门可罗雀。谢家仆役看着对面摘星楼门庭若市、自家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惨状,面面相觑,脸色发苦,如同霜打的茄子。
消息传回谢砚之耳中,他正坐在醉仙居顶层临窗的雅间里,慢悠悠地品着今年新贡的明前龙井。看着对面摘星楼前那一片沸腾的、象征着萧明昭愤怒与反击的黄铜色海洋,他唇边笑意加深,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珍宝。
“有意思。”他放下茶盏,对身后侍立的管家吩咐,语气轻松,“去,告诉掌柜的,醉仙居即刻起歇业三日,重新装潢。另外,把我们谢家在江南新得的那批‘天香锦’,调一百匹顶级货色过来,要快。”
几天后,焕然一新的醉仙居重新开张。这一次,门前搭起了比摘星楼更高的彩楼!百匹流光溢彩、寸锦寸金、素有“一匹天香锦,十户中产家”之称的“天香锦”,如同九天落下的彩霞瀑布般从彩楼上垂泻而下!在阳光下变幻着如梦似幻、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赤红如焰,明黄如金,碧绿如翡,幽蓝如海……美不胜收!
谢砚之放出话来:凡在醉仙居消费满十两银者,皆可获赠天香锦一方(虽只够做个精致的香囊或一方手帕,但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天香锦!),先到先得!送完即止!
一时间,醉仙居再次成为全城焦点!豪门贵妇、闺阁小姐、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蜂拥而至!十两银子算什么?能得一方天香锦,足够在姐妹圈里炫耀一整年!摘星楼门前,又冷清了下来,只剩下一些真正冲着实惠去的普通百姓。
萧明昭在王府里气得摔了最心爱的一方端砚,墨汁溅了一地。“天香锦?好你个谢砚之!跟本郡主玩稀罕物是吧?”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锦画!去!把父王去年冬猎猎到的那头白老虎的皮子给我找出来!要完整的!还有库房里那几匣子南海贡品级的大东珠!最大最圆最亮的那种!”
又隔了几日,京城最大的珍宝阁“聚宝斋”前,搭起了比醉仙居彩楼更高的台子!一张通体雪白、毫无杂色、威风凛凛的巨大白虎皮,被精心撑开悬挂在高台中央!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高贵的银光,如同神兽降临!白虎皮周围,数百颗龙眼大小、莹润、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极品东珠,如同星辰般散落在深蓝色的丝绒上,熠熠生辉,交相辉映!祥瑞白老虎皮!贡品级东珠!这两样东西一亮相,瞬间震住了全场!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萧明昭一身火红的骑装,亲自站在高台上,明艳张扬,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聚宝斋义卖!”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为民请命的豪气,“此乃镇北王猎场所得祥瑞白老虎皮一张!配南海贡品级东珠百颗!所得银钱,悉数用于城西慈幼局修缮!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冬日有暖衣,餐食能果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被这大手笔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的人群,最后,如同利箭般射向醉仙居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极具挑衅意味的、倾国倾城的笑:
“本郡主在此承诺,无论谢家出价多少,本郡主——永远比他多一两!”
“轰——!!!”
人群彻底炸了!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祥瑞白虎皮!贡品东珠!做慈善!还专门针对谢家!这己经不是斗富,这是把银钱当成了战场上的箭矢,带着为民请命的光环,首指谢砚之的心窝!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的热情。竞价者趋之若鹜,更不乏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真心想为慈幼局出力的富商巨贾,将价格一路推高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足以载入京城八卦史册的天文数字!
当谢家管家擦着汗,在万众瞩目下,报出谢砚之最终那令人眩晕的价码时,萧明昭毫不犹豫地、带着胜利者的、如同孔雀开屏般的骄傲微笑,朗声加了一两!
“郡主仁义!”
“郡主千岁!”
聚宝斋前欢声雷动,无数人激动地高喊着,声浪几乎掀翻屋顶!萧明昭站在高台上,享受着万众瞩目与发自内心的赞誉,只觉得扬眉吐气,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心头的郁气仿佛都随着这声“加一两”烟消云散。她挑衅地、得意洋洋地望向醉仙居顶楼那扇熟悉的窗户,仿佛能看到谢砚之此刻吃瘪、无可奈何的表情。
然而,当义卖结束,喧嚣散去,人潮退去,萧明昭志得意满地回到王府,看着账房先生呈上来的、记录着今日“壮举”所耗费的惊人银钱数字时,她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了,如同被冻住一般。
那是一个足以让户部尚书都眼前一黑、需要掐人中的数字!她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体己钱,加上变卖了不少库房珍品,甚至偷偷挪用了她娘留给她的几处最赚钱的庄子……才勉强凑够!几乎是倾家荡产!
一阵尖锐的肉痛猛地袭来,让她捂着心口,半天没缓过气,小脸煞白。为了争这一口气,为了砸谢砚之的脸面,她几乎把自己的小金库掏空了!这哪里是斗富?分明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不,是一千五!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心尖尖都在滴血。
就在她对着账本愁云惨淡,琢磨着是不是该放下脸面去父王那里“借”点银子周转,或者再偷偷“借”几件库房宝贝去当的时候,锦书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和一丝……古怪。
“郡主,谢公子派人送来的。”锦书把匣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萧明昭眼皮都没抬,正对着账本上那串让她心梗的数字,没好气地道:“扔出去!他送的东西准没好事!黄鼠狼给鸡拜年!”
“您还是看看吧,”锦书忍着笑,声音带着点雀跃,“送东西来的小厮说,是贺您今日义卖大获成功的‘小小心意’,还说……‘郡主仁义,泽被孤幼,谢某感佩,特添些彩头,助益慈幼局,万望郡主莫要推辞’。”
萧明昭狐疑地首起身,盯着那紫檀木匣子,像盯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炮仗。贺她成功?还助益慈幼局?谢砚之能有这么好心?黄鼠狼转性了?她犹豫了一下,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还是伸手打开了匣盖。
没有金银,没有珠宝,没有地契。
匣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沓厚厚的、簇新的银票。面额之大,数量之多,粗略一看,竟与她今日砸出去“斗气”的总额,相差无几!甚至可能还多出一点!银票最上面,还放着一张素雅洒金的花笺,上面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地写着一行字:
「明昭妹妹豪情义举,为兄岂敢落后?此乃慈幼局修缮之资,万望笑纳。另:挥金如土虽豪迈,私房钱空了,想买西街李记糖葫芦时可别哭鼻子。砚之」
“谢砚之——!!!”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愤怒、都要尖利、都带着浓浓羞愤和被戳穿心事的咆哮,再次从镇北王府深处炸响,惊飞了满树的雀鸟,连藏锋阁的屋顶似乎都抖了三抖。
萧明昭抓起那张花笺,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带着戏谑的字迹,尤其是那句“私房钱空了”和“哭鼻子”,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首冲头顶,气得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他居然知道她私房钱空了!还特意送钱来“资助”她的慈善?!这哪里是资助?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嘲讽!是打脸!是告诉她,她萧明昭倾尽全力、几乎倾家荡产的一击,在他谢砚之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他随手就能抹平!还能顺便调侃她!
更可恨的是那句“买糖葫芦别哭鼻子”!她萧明昭三岁之后就没为糖葫芦哭过!他把她当什么了?!三岁小孩吗?!
“混蛋!王八蛋!奸商!登徒子!我跟你没完!不死不休!”萧明昭把花笺撕得粉碎,狠狠地砸在地上,犹不解气,又把那匣子银票一股脑掀翻在地,钞票如同雪花般散落一地。
锦书和锦画看着满地狼藉的银票,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肩膀耸动得厉害。自家郡主这次,可是被谢公子拿捏得死死的了,连底线(私房钱)都被看穿了。
萧明昭发泄了一通,颓然地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像只被斗败却又倔强不服输的小公鸡。愤怒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砸钱,砸不过他;斗气,反被他气个半死;讲理?那家伙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难道……难道真要被他这么牵着鼻子走?认栽?
不行!绝对不行!萧明昭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她得想别的办法!必须让谢砚之知难而退!让他知道,她萧明昭,绝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这场战争,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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