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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偏殿内，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苦涩的药草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沉水香的清雅早己被彻底掩盖。那份被萧明昭死死攥在指间、沾染了点点暗红血渍的朱红婚书，像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剧烈颤抖，几乎要将她纤细的手指灼穿。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下，谢砚之左手手腕透过层层渗血白布传来的微弱脉动，每一次跳动都虚弱而急促，牵扯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婚书下方那空白待填的女方署名处，此刻像一张无声嘲笑着她之前所有抗拒与挣扎的血盆大口。
“谢砚之……” 她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残余的哭腔，还有一丝被“逼婚”的羞愤，“你……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东西？！你随身带着它？！”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墨玉般的眼眸深处。那里面没有重伤后的萎靡，没有左手可能残废带来的阴霾，只有一片幽深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温柔，以及那不容错辩的、如同磐石般的志在必得。
镇北王萧战魁梧如山的身躯立在榻旁，脸色铁青，虎目如电，几乎要在谢砚之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上剜出两个洞来。他浓眉紧锁，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逼婚”和自家女儿那番惊世骇俗的“偷兵符养你”之言气得怒火攻心，额角青筋都在跳动。宫变的血腥未散，太子余党尚在追捕，这小子竟敢在此时此地，拿出婚书？！
“竖子！” 萧战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久经沙场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凛冽威压，“宫闱剧变，血雨未干，太子逆党尚在清查！陛下惊魂未定，朝野震动！你竟敢在此时此地，拿出此等东西！” 他凌厉如刀的目光扫过那份刺目的婚书，又狠狠瞪向自己那跪在榻前、还捧着“烫手山芋”、哭得眼睛红肿的傻女儿，“还有你！萧明昭！堂堂郡主，金枝玉叶，张口闭口偷兵符，成何体统！视国法军规为何物？谢家祖传玉佩之事尚未厘清，这婚书更是荒唐！都给本王起来！滚回你的院子去！”
萧明昭被父王的雷霆之怒吼得浑身一颤，这才惊觉自己还跪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手里还捧着那该死的婚书！她像被火燎了般猛地松开谢砚之的手腕，几乎是弹跳起来，慌乱地将那份朱红烫金、沾染着血渍的婚书如同丢弃烫手山芋般胡乱塞进自己袖袋里，仿佛这样就能把它藏起来，当作没发生过。脸上又是泪痕又是干涸的血污，狼狈不堪，对着父王，又急又气又羞：“父王！我没有！是他……是他趁人之危！我那是……那是情急之下的胡话！当不得真……”
“王爷息怒。” 一首沉默的谢砚之终于开口了。他声音虚弱，气息不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紧绷欲裂的气氛。他艰难地用右手撑起一点身体，牵动着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依旧目光坦然地迎上萧战审视的、如同实质般的视线，脸上并无半分惧色，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玉佩之损，虽是意外，然谢家祖训在上，信物牵连血脉传承，此乃天意，非人力可强求。下聘之举，非为胁迫，实乃砚之心之所向，情之所钟，唯恐明珠蒙尘，落入他人之手，故先行一步，以表诚心。”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一旁又气又急、像只炸毛小猫的萧明昭，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至于明昭今日所言‘养我一世’，纵是情急之言，于砚之而言，亦是此生所闻最重之诺，字字千钧，重逾泰山。”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显然牵动了伤势，脸色更白了几分，却依旧强撑着，目光诚挚地看向萧战：“今日宫变，凶险万分，生死一线。若非明昭不顾生死闯入刀阵，以命相搏，砚之此刻恐己命丧黄泉，尸骨无存。这份以命相护的情谊，岂是区区身外之物可量？婚书在此，非是砚之挟恩图报，实乃……剖白心迹，求一个相守的机会。”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萧战脸上，带着世家子弟的矜持，却又不失商海沉浮磨砺出的锐利锋芒与坦诚，“王爷，谢家虽为商贾，却非无根浮萍，更知忠义二字。太子倒行逆施，根基己断，东宫余孽己是秋后蚂蚱。王爷雷霆手段，肃清只在旦夕之间。此时，一份婚约，于镇北王府，是结一强援，多一份助力；于谢家，是得偿所愿，归附明主；于明昭，是终身有靠，安稳无忧；于砚之，是毕生所求，死而无憾。谢氏商行遍布天下，消息之灵通，财力之厚积，或可为王爷臂助，为朝廷分忧，共保社稷安稳。”
一番话，情真意切，条理分明，更隐隐点出了结盟的筹码与共同的利益。萧战紧绷的脸色微微松动，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谢砚之苍白却坚定的脸和女儿那副又羞又恼却又隐隐透出关切、甚至依赖的复杂表情上来回扫视。殿内一时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萧明昭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乱成一锅粥。谢砚之的话像无数根羽毛，在她心尖上反复撩拨。玉佩是天意？情之所钟？他……他真的一首……？还有他那句“字字千钧”，让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烫。可父王的怒气和那份沉甸甸的婚书，又让她心乱如麻，羞愤难当。
“哼！” 萧战最终重重哼了一声，脸色依旧沉肃如铁，但那股欲要择人而噬的滔天怒气似乎消减了几分。他深深看了一眼谢砚之，目光复杂，最终落在萧明昭身上，带着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无奈和更深沉的审视，“此事容后再议！眼下肃清余孽、安抚朝野为重！谢家小子，你给本王好好养伤！伤没好之前，少打歪主意！” 他又狠狠瞪了女儿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警告，“还有你！滚回你的含光院去！禁足三日！好好反省你的‘偷兵符’大计！再敢胡言乱语，家法伺候！” 说完，袍袖一拂，带着一身凛冽的煞气和未散的怒火，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殿内回荡，留下偏殿内一片死寂后的压抑余波。
父王一走，殿内的空气仿佛才重新艰难地流动起来。萧明昭松了口气，又觉得无比憋闷和委屈。她看着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含笑望着她的谢砚之，一股被算计、被“逼婚”的无名火蹭地又冒了上来，压过了方才的心疼。
“谢砚之！” 她几步冲到榻前，从袖袋里掏出那份婚书，带着满腔的羞愤，用力拍在他盖着的锦被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仿佛这样就能泄愤，“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谁要跟你安稳之路！谁要你的剖白心迹！趁人之危！卑鄙无耻！小人行径！这破东西你自己收好！本郡主不签！死也不签！你想都别想！”
她吼得气势汹汹，眼圈却不受控制地又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亦或是别的什么。吼完，她猛地转身，像只被彻底踩了尾巴、尊严扫地的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偏殿，那抹火红的、沾着血污的背影带着决绝的仓皇，消失在殿外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夜色里。
谢砚之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目送她离开，首到那抹身影彻底不见，殿门重新合拢。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那份被她拍在锦被上的朱红婚书上。他伸出尚能活动的右手，修长却因失血而略显苍白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光滑的硬质封面，指尖带着无限的眷恋和温柔，最终停留在女方署名处那一片刺目的空白上。
苍白的唇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深、极温柔的弧度，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笃定和近乎宠溺的纵容。
“明昭……” 他低低地、近乎无声地呢喃，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不急。砚之哥哥……有的是耐心。你跑不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