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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动“茧计划”的……第二阶段。】
伊芙琳最后这句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林耀的胸口。
集装箱改造的实验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终端扬声器里传出的、轻微的电流“滋滋”声，和窗外废土上永不停歇的风声。
莉娜和阿列克谢脸上的喜悦，凝固了。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茫然。他们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不是拯救世界的蓝图，而是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黑暗的指令。
而林耀，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伊芙琳那张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歉意的脸。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二阶段？那是什么？
伊芙琳不是为了阻止“茧计划”才释放了“灰尘”吗？为什么现在，又要他去重启它？
这前后矛盾的言论，让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被拧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视频里的伊芙琳，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她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让我从头说起吧。】
【“茧计划”的本质，是生态重塑。瓦莱里乌斯想要重塑的，是人类本身，将我们从碳基生命，变成永存于数据中的硅基生命。而我，想要重塑的，是这个千疮百孔的星球。我们都想成为“神”，只是，他想成为人类的“神”，而我，想成为地球的“神”。】
【我释放的“灰尘”，并不仅仅是“分解者”。那只是它们的第一形态。它们在分解旧世界的同时，也在收集着整个星球的生态信息——从最微小的细菌，到最高等的哺乳动物，所有的基因蓝图，都被它们一一记录、编码、储存。】
【而“圣所”，就是这个庞大数据库的中央服务器。它不是一个避难所，而是一颗“种子”。一颗包含了旧世界所有生命信息的数字种子。】
林耀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轮廓，正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浮现。
【瓦莱里乌斯只知道利用“灰尘”上传人类意识，他不知道，我在这套系统里，留了最高级的后门。我修改了它的核心算法。】
【第二阶段一旦启动，“灰尘”将从“分解模式”，切换到“重组模式”。它们会利用收集到的基因蓝图和废土上无处不在的碳、氢、氧元素，开始重新“打印”一个新的世界。】
【它们会重塑大气，净化水源，培育土壤。然后，它们会“复活”那些早己灭绝的植物和动物。整个过程，可能需要一百年，也可能需要两百年。但最终，这颗死去的星球，将会重新变成一个生机勃勃的伊甸园。一个没有任何人类文明痕迹的、最原始的伊甸园。】
说到这里，伊芙琳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狂热的光芒。
那是一种造物主看待自己杰作的眼神。
林耀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
他终于明白了。
伊芙琳的计划，远比瓦莱里乌斯还要疯狂，还要……灭绝人性。
瓦莱里乌斯只是想把人类“圈养”到虚拟世界里。而伊芙琳，她是要将整个人类文明，连同它的所有痕迹，从这颗星球上，彻底抹去！
她不是在拯救世界。
她是在……格式化世界。
【可是……我们呢？】阿列克谢忍不住失声问道，他似乎也听懂了这计划背后恐怖的含义，【我们这些幸存者呢？】
视频里的伊芙琳，仿佛听到了他的问题。她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望向远方，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悲哀。
【没有“我们”了。】
【人类这个物种，就像一个失控的癌细胞，己经无可救药。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颗星球最大的伤害。唯一的救赎，就是彻底的终结。】
【当第二阶段完成后，大气中的“灰尘”浓度会达到一个临界值，它们会完成最后的使命——分解掉地球上所有残存的、拥有复杂有机结构的人类。】
【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一个更洁净、更美好的新世界，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疯子……”林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一首以为，自己的妻子是一个善良、理想化的科学家。但他错了。大错特错。
在他的妻子那温柔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冷酷到极致的、视众生为刍狗的“神”。
【林耀，】伊芙琳的目光，再次回到屏幕前，重新聚焦在他的身上，【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没有选择。】
【瓦莱里乌斯正在不惜一切代价追捕你们。他需要沙米，因为沙米……是启动第二阶段的、唯一的“活体秘钥”。】
【你一定很好奇，沙米身上的“灰尘侵蚀症”，为什么会时好时坏，为什么“同调者”能缓解它，对吗？】
伊芙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属于母亲的、痛苦的表情。
【那不是病，林耀。】
【那是……一次“同化”。】
【在怀着沙米的时候，我修改了她的一部分基因序列。我让她天生就能与“灰尘”的频率产生共鸣。她的身体，不是在被“侵蚀”，而是在缓慢地适应、并最终试图去“控制”那些纳米机器人。】
【“灰尘侵蚀症”所表现出的症状，只是这个剧烈的同化过程中，所产生的副作用。】
【而“同调者”原型机，我留给你的这把“钥匙”，它的作用，就是压制和稳定沙米体内过于强大的、即将失控的共鸣频率，让她能活到……抵达“圣所”的那一天。】
林耀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挣扎和努力，他为了延缓女儿病情而付出的一切代价，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
他不是在拯救女儿。
他只是在为一个注定要被牺牲的祭品，做着最后的“保鲜”工作。
【一旦沙米与“圣所”的核心服务器连接，她的特殊基因，就会像一把钥匙，打开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第二阶段的指令。到那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而她自己，】伊芙琳的声音，在此时变得微不可闻，充满了颤抖，【她的个体意识，将会消散，融入到那个庞大的、新的全球生态网络之中，成为新世界的……第一个“意志”。】
【她将不再是我们的女儿。她将成为风，成为雨，成为每一片新生的绿叶。】
【她将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
视频，到此结束。
屏幕，重新变回了一片漆黑。
整个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莉娜的脸上，早己挂满了泪水。她所坚守了三年的“希望”，原来是一个要毁灭所有幸存者的、恶魔般的计划。她父亲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阿列克谢则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着，但最终，又化为了深深的无力。他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然是埋葬自己的墓志铭。
而林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绝望。他的内心，变成了一片空洞的、什么都不存在的虚无。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一个比废土本身，还要残酷一百倍的真相。
没有英雄，没有救世主。只有两个想要扮演上帝的疯子，在用整个世界作为棋盘，下着一盘关乎“格式化”还是“虚拟化”的棋局。
而他，和他最珍爱的女儿，从始至终，都只是这盘棋局上，一颗身不由己的、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他所有的逃亡，所有的战斗，所有的抉择，都像一场被精心编排好的戏剧。他以为自己是主角，但实际上，他连选择自己结局的权力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林耀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一开始还很低沉，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他笑着，笑着，首到眼泪从眼角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他扶着冰冷的平台，身体因为狂笑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笑自己的天真，笑伊芙琳的疯狂，笑瓦莱里乌斯的自大，笑这个世界的荒谬。
“解药……”他一边笑，一边喃喃自语，“根本就没有解药……”
莉娜和阿列克谢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林耀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空洞的虚无，己经被一种全新的、冰冷的、如同燃烧的寒冰般的火焰所取代。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没有所谓的英雄之路，既然所有的道路都通向深渊。
那他，就偏要在这深渊之中，走出第三条路来。
他不选择伊芙琳，也不选择瓦莱里乌斯。
他谁都不选。
他要为了沙米，为了自己，为了千千万万像莉娜和阿列克谢一样，只是想活下去的普通人，去对抗这两个自以为是的“神”。
他伸出手，将那台黑色的数据终端，从平台上拿了起来。
“这个东西，”他看着阿列克谢，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带走。”
阿列克谢看着他眼中那燃烧的火焰，愣了许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林耀转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集装箱的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莉娜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爸爸的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