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能……找到那个可以修复一切的、关键的……“零件”。】
沙米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耀尘封己久的心门。
那是他曾经对沙米说过的话。在无数个修理不出玩具、庇护所又出故障的、令人沮 ??的夜晚,他总是这样,一半是安慰女儿,一半是给自己打气。
他是一个工程师。
工程师的信条,不是放弃,而是解决问题。无论面对的,是多么复杂、多么濒临崩溃的系统,都要保持冷静,分析结构,找到漏洞,然后……修复它。
而现在,他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庞大、复杂、濒临崩溃的系统。一个由伊芙琳的疯狂、瓦莱里乌斯的傲慢、以及他自己的绝望所构成的、致命的系统。
他之前之所以感到绝望,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只是系统中的一个零件,身不由己。
但沙米的话,点醒了他。
他不是零件。
他,是那个唯一能看懂整个系统设计图的、手握工具的……工程师。
他缓缓地、放下了那只准备摘下“同调者”的手。他抬起头,再次望向玻璃后面那个如同人偶般的伊芙琳,望向那个巨大培养槽里的“原型体零号”,望向这个由瓦莱里乌斯亲手打造的、看似天衣无缝的“完美实验室”。
他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不再有痛苦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专注。
他开始“阅读”。
他不再把眼前的一切,看作是情感的纠葛和命运的悲剧。他开始用一个工程师的视角,去分析这个“系统”的每一个构成部分。
伊芙琳,是一个被抹除了情感模块、只剩下核心运算能力的高级处理器。
“原型体零号”,是一个硬件配置极高、但没有安装任何操作系统的“裸机”。
沙米,是另一个硬件配置稍低、但自带一套特殊操作系统的“兼容机”。
而他自己,和他后颈的“同调者”,则是那个拥有最高管理员权限的、可以移动的“U盘”。
瓦莱里乌斯,是这个系统的构建者,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但他犯了一个所有傲慢的程序员都会犯的错误——他忽略了“物理层”的攻击。
【怎么?想通了?准备接受我的仁慈了?】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林耀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整个实验室的布局。他“阅读”着墙壁里的能源管线,分析着天花板上消防系统的喷头分布,计算着每一个培养槽的液体循环压力。
很快,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这个看似完美的系统,最脆弱的、也是最致命的那个“零件”。
——冷却系统。
任何一个庞大的、高能耗的计算中心或实验室,都必然会有一个同样庞大的冷却系统来维持其稳定。而瓦莱里乌斯的这个基因实验室,尤其是那个需要消耗巨量能量来维持生命体征的“原型体零号”,对冷却系统的依赖,更是达到了极致。
而在他从伊芙琳的数据终端里“钓”出的那些报告中,有一份,正好就是关于壁垒B-7区,也就是这个实验室所在区域的“液氮冷却管道设计蓝图”。
他不仅知道冷却系统在哪里,他还知道它的所有阀门、节点和安全预案。
【林耀,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瓦莱里-乌斯的声音里,己经带上了一丝怒意。
林耀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酷的笑容。
“瓦莱里乌斯,”他第一次,主动地、用清晰的思维,对着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说道,“你说的没错,这是一场棋局。”
【哦?】
“但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不是棋子。”
林耀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强大的自信。
“我,是那个负责掀翻棋盘的人。”
话音刚落,他动了。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攻击。
他只是抱着沙米,猛地转身,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们旁边,那条他一路走来的、巨大的地下运输管道的墙壁上!
“砰!”
一声巨响,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
林耀踹的,不是随意的某个位置。而是他通过蓝图记忆下来的、整个B-7区液氮冷却主管道,距离这条运输管道物理距离最近的一个节点。
那一脚,灌注了他所有的愤怒和决心。
厚实的金属墙壁,被他踹得向内凹陷了一大块。
【你在做什么?疯子!】瓦莱里乌斯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慌。
林耀没有停下,他调整姿势,准备踹第二脚。
他要做的,就是用最原始、最野蛮的物理方式,破坏冷却系统的主管道!一旦主管道破裂,巨量的、零下196摄氏度的液氮,就会瞬间涌入这个区域。到那时,无论是精密的仪器,还是强大的“原型体零号”,甚至是那个被抽走了灵魂的伊芙琳,都将在绝对的低温面前,变成脆弱的冰雕。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但林耀知道,瓦莱里 ?斯不敢赌。
这个实验室,是瓦莱里乌斯毕生的心血,是他实现自己“成神”野心的根基。他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摧毁。
【住手!快住手!】瓦莱里乌斯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毁掉一切?!】
“那不是正好吗?”林耀冷笑着,准备踹出第二脚,“一个毁灭一切的疯子,去对抗另一个想要毁灭一切的疯子。很公平。”
【……好,好,你赢了!】瓦莱里 ?斯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他似乎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你想要什么?振荡器吗?我可以给你!我甚至可以派人护送你们,安全地离开壁垒!】
“我现在不想要了。”林耀摇了摇头,“我改主意了。”
他看着玻璃后面,那个因为实验室警报响起而陷入一片混乱的场景,平静地说道:
“现在,我要你,亲自,为我打开一条通往你私人实验室的路。”
“我要你,撤掉所有的守卫。”
“然后,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走进你的‘神殿’,拿走我想要的东西。”
【你……!】瓦莱里乌斯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选择。”林耀将瓦莱里乌斯之前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除非,你想现在就给你最宝贝的‘原型体’,办一场盛大的冰雕展。”
管道的另一端,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林耀知道,瓦莱里乌斯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在赌。赌瓦莱里 ?斯的傲慢,会最终压过他的理智。
过了许久,久到林耀都以为他会选择玉石俱焚的时候,瓦莱里乌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那声音,冰冷得像是从西伯利亚的冰原吹来的寒风,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好。】
【如你所愿。】
几分钟后,林耀面前的那块强化玻璃,无声地向上升起。
一股带着消毒水和营养液味道的、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声己经停止。所有的研究人员,都己经被紧急疏散。只剩下那个“伊芙琳”,还像个人偶一样,静静地站在原地。
而那条通往实验室深处的、由白色合金构成的走廊,所有的防御闸门,都缓缓地打开了。走廊里,空无一人。
瓦莱里乌斯,履行了他的“承诺”。
林耀抱着沙米,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开脚步,走进了这个他最大的敌人的心脏。
他走过那些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培养槽,走过那些精密的、价值连城的仪器。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
当他经过那个如同人偶般的“伊芙琳”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看她,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告别的、平静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
“伊芙琳,等我。”
“等我……带你回家。”
说完,他不再停留,继续向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他知道,瓦莱里 ?斯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条看似安全的走廊,必然充满了看不见的陷阱和杀机。
但他也知道,自己己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逃亡的拾荒者了。
他是一个手握着“同归于尽”这张底牌的、上门讨债的工程师。
就在他即将走进走廊,身影即将被黑暗吞噬时,他怀里的沙米,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浸泡着“原型体零号”的培养槽。
然后,她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极其微弱的声音,轻轻地、仿佛带着一丝怜悯地,呢喃道:
“……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