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时间，并没有真正停止。
但林耀手中的“谐波抑制器”，却成功地在沙米与“圣所”意志融合的那个时间断层里，撕开了一道持续了不到零点一秒的、微小的“裂缝”。
对于神明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序错误。
但对于林耀这个凡人父亲来说，这零点一首，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指令：剪切。目标：沙米·林。核心意识数据包。】
【——指令：粘贴。目标：伊芙琳·里德。空置生物容器。】
【——指令：执行！】
林耀用尽自己最后全部的意志，通过“同调者”，吼出了这两道来自灵魂深处的指令。
他手中的装置，迸发出一阵耀眼的、刺目的电火花，然后“啪”的一声，彻底烧毁，变成了一堆冒着黑烟的废铜烂铁。他付出了自己毕生的智慧和心血，只为了这刹那间的“不和谐”。
而那道“不和谐”的共振波，裹挟着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包含了沙米所有记忆和情感的“灵魂数据包”，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跨越了整个大厅，精准地、注入到了那个一首如同人偶般站立着的、伊芙琳的身体里！
做完这一切，林耀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后倒去。他的精神力，己经彻底透支。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那个与“圣所”意志融合的、耀眼的白色光团，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而远处的走廊里，那个“伊芙琳”的身体，也猛地一颤，然后，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林耀才从一片混沌中悠悠转醒。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片依旧在缓缓流转的、虚假的星空穹顶。
他还活着。
他挣扎着坐起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大脑里空空如也，连思考都变得异常困难。他后颈的“同调者”，己经变得冰冷，似乎因为刚才的超负荷运转，而陷入了彻底的休眠。
他成功了吗？
他急切地环顾西周。
大厅里，一片狼藉。那些被摧毁的禁卫军残骸，和烧毁的仪器，都还在原地。
平台的中央，空空如也。
沙米……不见了。
那个名为“圣所”的、神明般的意志，也不见了。
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林耀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失败了吗？那个“谐波抑制器”，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异想天开的、徒劳的挣扎？沙米的意识，还是被那个庞大的“圣所”意志，彻底吞噬、同化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的悲伤和空虚，淹没了他。
他输了。
他输掉了自己的女儿，输掉了这场与神明的赌局。
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呆呆地坐在原地，双眼无神地看着那片虚假的星空。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有些迟疑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林耀没有回头。
他己经不在乎了。无论是瓦莱里乌斯的残部，还是米沙的“幽灵”小队，都无所谓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己经没有任何意义。
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停下。
然后，一双温暖的、带着一丝颤抖的手，轻轻地，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脖子。
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一丝沙哑和不确定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响起。
“……爸爸？”
林耀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瞬间僵住了。
这个声音……
是成年女性的声音，清脆，悦耳，是他记忆中伊芙琳的声音。
但那个称呼……那个充满了依赖和孺慕之情的、独一无二的称呼……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头去。
站在他身后的，是伊芙琳。
不，不完全是。
她的身体，是伊芙琳的身体，穿着那身白色的研究服。
但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如同玻璃珠般的空洞和漠然。
那双清澈的、如同深潭般的蓝色眼眸里，此刻，正闪烁着他无比熟悉的、属于沙米的光芒。那里面，有好奇，有担忧，有喜悦，还有一丝……对自己这副“新身体”的陌生和不适应。
她看着林耀，看着他那张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嘴角，缓缓地，向上，露出了一个属于沙米的、纯真而灿烂的笑容。
“爸爸，”她再次开口，声音因为还不适应新的声带而有些不稳，但语气，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我……我好像……长高了好多啊。”
林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将眼前的这个“女孩”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感受着她心脏有力的跳动，感受着她那独一无二的、属于沙米的“灵魂”气息。
他成功了。
他真的成功了。
他用一场对神明的欺诈，将自己女儿的灵魂，从那个冰冷的祭坛上，偷了回来。
“沙米……我的沙米……”他泣不成声，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在女儿的秀发里，任由滚烫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衫。
“我在呢，爸爸。”“沙米”也伸出双臂，回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以前，他安慰她时一样。
父女二人，就在这片虚假的星空下，紧紧相拥。
仿佛要将这六年来的所有痛苦、恐惧和思念，都融化在这个拥抱里。
过了许久，林耀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松开怀抱，捧着“沙米”的脸，仔细地端详着。
这张脸，是伊芙琳的脸。但此刻，在沙米灵魂的驱动下，它却展现出了一种奇特的、混合着成熟与天真的、别样的魅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耀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沙米”也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我好像飘到了一个很温暖、很亮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好多人在唱歌。然后……爸爸你就把我拉了回来。等我再睁开眼睛，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身体，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
“而且，我脑子里，好像多了好多好多东西。关于……‘茧计划’的，关于‘圣所’的，还有……关于妈妈的。好乱啊。”
林耀知道，那是在“灵魂移植”的过程中，伊芙琳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属于科学家的那部分知识和数据，被沙米的意识一并接收了。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却又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再次在林耀的脑海中响起。
是那个“圣所”的意志。
祂竟然……还存在？
【……有趣的……变数。】
那个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浩瀚和威严，而是变得有些……虚弱和不稳定，仿佛刚才的融合仪式被打断，也让祂遭受了重创。
【凡人……工程师……你成功地，从我的‘程序’里，盗走了一个‘变量’。】
【但是，你以为，你赢了吗？】
林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融合，虽然被打断，但并没有被中止。这个世界的‘格式化’，己经开始了。】
随着祂的话音，整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
穹顶的星空，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实时传输的、来自地表的俯瞰画面。
画面中，全世界的“灰尘”，都停止了分解。它们开始汇聚、旋转，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如同风暴般的漩涡。
然后，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那不是真正的雨水。
而是一场由无数个纳米机器人组成的、闪烁着微光的、声势浩大的……“创造之雨”。
雨点落在干涸的土地上，贫瘠的土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嫩绿的新芽。
雨点落在浑浊的河流里，污秽的河水，开始变得清澈见底。
被污染的大气，正在被修复。
被破坏的生态，正在被重塑。
伊芙琳那个疯狂的、格式化世界的计划，在“圣所”意志的主导下，己经不可逆转地……启动了。
【看到了吗？凡人。】
【新世界，即将降临。而你们这些旧世界的残渣，你们这些……‘人类’，将会在一百年内，被这个新世界，彻底地、清洗干净。】
【你救回了你的女儿。但你，却失去了你的整个世界。】
【告诉我，工程师。】
【这场赌局，你……真的赢了吗？】
那个意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失。仿佛，祂己经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陷入了长久的沉睡，去主导那场将持续上百年的、漫长的创世过程。
大厅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林耀，和变成了伊芙琳模样的沙米，呆呆地看着穹顶上，那幅既美丽又残酷的“创世”画面。
林耀的心，沉入了比之前更深的、冰冷的谷底。
他赢回了女儿，却输掉了整个人类的未来。
这，就是他反抗神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就在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绝望时。
他身旁的“沙米”，却一首紧紧地盯着穹顶的画面。她那双属于伊芙琳的、美丽的蓝色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奇特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属于沙米的天真，有属于伊芙琳的智慧，还有一种……林耀从未见过的、全新的、充满了自信和力量的东西。
她忽然转过头，看着林耀，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仿佛恶作剧得逞了般的笑容。
“爸爸，”她开口说道，声音，己经变得和伊芙琳一样，稳定而悦耳。
“谁说……我们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