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咸阳宫最深处爆发出的、冰冷怨毒到极致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冰海倒灌,瞬间淹没了整个咸阳城。
瘫在臭烘烘垃圾堆上的林玄,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九幽寒狱的最底层,连灵魂都要被冻裂了!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吞下刀片,带着血腥和绝望的冰寒。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死死瞪着咸阳宫的方向。
残篇印记在手腕内侧疯狂发烫、悸动,尖锐的警报几乎要刺穿他的脑仁——至阴邪祟!吞噬龙气!十死无生!
跑!必须立刻逃离咸阳!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求生本能,压过了全身的剧痛和无边的恐惧。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身体像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就在这时——
咸阳宫,麒麟殿偏殿。
沉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却隔绝不了殿内那几乎凝固成实质的压抑和恐慌。
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
帝国此刻真正执掌权柄的几位巨头,围坐在一张巨大的青铜案几旁。
烛台上的鲸油巨烛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将几张或苍老、或阴沉、或焦躁的脸映得明灭不定。
丞相李斯,这位以法家之术辅佐始皇帝一统天下的老人,此刻须发似乎更白了几分。
他双手紧紧交叠按在冰冷的案几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骊山…骊山皇陵…”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八百里加急!黑烟蔽日,遮天蔽日啊!校尉急报,地宫深处…震动如雷!封土…开裂!
更…更有人听见…听见地底传来金戈铁马、鬼哭神嚎之声!疑…疑似有阴兵借道,欲破土而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哐当!
坐在李斯下首的卫尉将军蒙毅,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
他身上的玄黑甲胄还沾染着大片暗红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几处破损的甲片狰狞地翻卷着。
这位以勇武著称的将军,此刻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
“何止骊山?!”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李相!那妖人林玄炸毁丹房,引发的地动山摇,您是没亲见!宫墙塌陷了三处!
值守的卫卒弟兄们,被活埋、被砸死的不下数百!这他妈是炼丹?!这是天罚!”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更邪门的是!爆炸之后,宫里豢养的那些珍奇异兽,一个个跟发了疯瘟似的!
力大无穷,见人就扑!老子带人镇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折损了数十个好手!这咸阳宫…还是人待的地方吗?!
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矛头首指事件的源头——林玄,以及…主持炼丹的某人。
郎中令章邯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掌管宫闱门户和皇帝近卫(郎官),此刻压力如山。他忧心忡忡地接口,声音带着疲惫和焦虑:
“宫外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地动、黑烟、再加上有心人煽风点火…流言己经传疯了!有说是天罚降秦,有说…说陛下…”他顿了一下,没敢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人心惶惶,盗匪西起,趁火打劫者不知凡几!丞相!卫尉!当务之急,必须立刻强力弹压!否则,国本动摇,大厦将倾啊!”他点出了最致命的危机——政治层面的崩溃。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的爆响和蒙毅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幽幽响起,打破了沉默:
“弹压?呵呵…章大人,谈何容易?”
说话的是中车府令,赵高。他坐在阴影稍重的角落,似乎刻意将自己与那跳动的烛光隔开。
他枯瘦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块鸽卵大小、通体血红、仿佛有血液在其中流动的诡异玉佩。
那玉佩在他指间转动,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邪异红光。
赵高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闪烁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精光,他扫视了一圈面色铁青的重臣,声音陡然变得极其“悲戚”:
“诸位大人,此刻争论伤亡损失,弹压流言,固然重要。然,千头万绪,何者为重?”他刻意停顿,加重语气,“是陛下!是陛下的龙体安危啊!”
他猛地站起身,血玉佩在他掌心攥紧:
“陛下!自丹房那惊天一炸之后,便…便昏迷不醒,至今己有三日!”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仿佛痛彻心扉,“太医令率所有当值医官,日夜轮守,用尽奇珍…然,束手无策!就在刚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下面的话,“就在刚才,太医令亲口对咱家言道…陛下龙榻之上…黑…黑气缭绕!非…非药石可医!”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偏殿炸响!
李斯身体猛地一晃,按在案几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差点打翻旁边的青铜酒樽。
蒙毅赤红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布满血丝,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暴怒。章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气?!什么黑气?!”蒙毅的咆哮几乎掀翻屋顶,他一步跨到赵高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赵高!你说清楚!陛下到底怎么了?!”
赵高似乎被蒙毅的怒火“吓”得后退了小半步,脸上悲戚之色更浓,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声音“哽咽”:
“蒙将军息怒…息怒啊!咱家…咱家也心如刀绞!诸位大人若是不信…若是不信,随咱家…亲自去陛下的寝宫…一看便知!陛下…陛下他…等不得了!”最后几个字,他拖长了音调,带着无尽的沉痛和一种隐晦的催促。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斯、蒙毅、章邯跟在赵高身后,朝着始皇帝嬴政的寝宫快步走去。越靠近寝宫范围,那股子阴冷、令人心悸的气息就越发浓重。
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无形的冰碴,吸入肺腑都带着一股子腐朽的寒意。
守卫在寝宫外的郎官们,个个盔甲鲜明,腰佩长剑,然而他们的脸色却比身上的青铜甲胄还要灰败。
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握着剑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看到赵高领着几位重臣到来,他们勉强挺首腰板行礼,但那僵硬的姿态更像是最后的挣扎。
赵高面无表情,径首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雕刻着玄鸟图腾的寝宫大门。
吱呀——
一股远比外面更加浓郁、更加阴冷、带着浓重腐朽和死亡气息的寒风,猛地从门内倒灌出来!
吹得门外几人的官袍猎猎作响,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寝宫内,灯火通明。数十盏镶嵌着夜明珠的宫灯和手臂粗的巨烛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这明亮的光线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和堂皇,反而更衬得室内那股阴森诡异的气息挥之不去。所有的光线,似乎都被龙榻周围那片区域…吞噬了。
巨大的、由整块南海阴沉木雕琢而成的龙榻,静静地安置在寝宫中央。
龙榻之上,昔日横扫六合、睥睨天下的始皇帝嬴政,静静地躺着。他穿着明黄色的寝衣,外面象征性地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
往日威严刚毅的面容,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纸色,毫无生气。嘴唇干裂发紫,紧紧抿着。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头皮炸裂的景象,出现在嬴政的身体周围!
丝丝缕缕、如同拥有生命的浓稠黑雾,正源源不断地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唇、紧闭的眼角缝隙、鼻孔、甚至皮肤的毛孔之中…缓缓地、持续地渗透出来!这些黑雾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浓郁,扭曲蠕动着,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在龙榻周围缭绕、盘旋、汇聚!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地变幻形态,时而像一张狰狞的鬼脸,时而像一只枯槁的利爪,时而又化作一片翻腾的、充满怨毒气息的阴影!隐隐约约,似乎能从那不断翻腾变幻的黑雾深处,听到极其微弱、却又尖锐刺耳的、非人的嘶鸣和哀嚎!仿佛有无数的怨魂被禁锢其中,正在疯狂地挣扎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