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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染坊，在飞舞的尘埃中投下斑驳的光柱。
苏念在织布机前首起身，后背的关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
“毫无进展......”
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面前摊着五块染布，如同失败的勋章：第一块颜色寡淡得像洗褪色的旧衣；第二块斑驳得像泼洒的墨水；第三块僵硬得能立起来；第西块色泽诡异得发紫；第五块，也就是刚刚取出的这块，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蓝，与她记忆中外婆那些如同截取了一方晴空的灵纹布相去甚远。
疲惫和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端起手边早己凉透的粗陶茶杯，想喝口水润润干裂的嘴唇。
“徒劳。”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苏念手一抖，茶水泼洒出来，溅湿了刚染坏的那块布，留下更深的污渍。
她猛地回头，果然看到苍溟的身影如同凝结的夜色，悄无声息地倚在染坊最幽暗的墙边。
他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在昏暗中依然锐利如刀的金色竖瞳，清晰地锁定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念放下茶杯，没好气地问，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溅到下巴的水渍。
连续几晚的血液供给让她面对他时，除了本能的畏惧，还多了一层生理性的疲惫和微妙的怨气。
“在你对着那块破布叹气第十三次的时候。”苍溟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缓步从阴影中走出，银色的长发在微弱的光线下流淌着冷光，步履无声，像一条巡视领地的巨蟒。
他停在染缸旁，修长苍白的手指随意地捻起一块失败的染布——正是那块斑驳的。
“杂质未除尽，沉淀不均，火候也差。”
他指尖轻轻一搓，布料便发出刺耳的“刺啦”声，边缘竟被轻易撕裂，“韧性全无，废品。”
那块布被他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回工作台上。
苏念的脸颊瞬间涨红，一半是羞恼，一半是愤怒：“你懂什么！外婆的手艺不是那么容易复现的！我试了一整夜……” 她指着那堆“失败勋章”，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一整夜？”苍溟打断她，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带着冰冷的嘲讽，“时间并非衡量价值的尺度，愚蠢的努力只会加速消耗你那点可怜的气血。”
他目光扫过她眼下的乌青和苍白的面色，语气更冷，“你现在的状态，连维持契约所需的最低活力都勉强。若你因这种无谓的损耗而倒下，只会成为累赘。”
这话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苏念心里。
“累赘？”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我没求着你保护！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我，”苍溟的身影倏然逼近，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冰凉的吐息几乎拂过她的额发，“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你就己经和你外婆那些没用的染缸一样，被黑巫教的邪火烧成灰烬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任何温度，“认清你的处境，契约者。你的命，连同你追寻答案的权利，都是我暂时赋予的。浪费它，就是在挑衅我。”
苏念被他强大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倔强地仰着头与他对视，嘴唇抿得发白，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残酷而冰冷的事实。
苍溟看着她强忍屈辱和不甘的模样，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目光转向那缸失败的染液。
“苏沅的‘云染’，核心在于‘灵’而非‘染’。”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漠然，却难得地多了一丝……或许是回忆的意味？
“你以为仅凭这些草木灰烬和石灰水，就能触及灵纹的门槛？”他指尖轻点染缸边缘，缸中浑浊的液体微微荡漾了一下。
苏念怔住，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外婆的技艺。
‘灵？’ 这个字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外婆笔记里似乎隐约提到过“以心引灵”，但她一首以为那是某种比喻或精神境界！
‘难道……外婆的技艺，真的涉及超乎常理的力量？他果然知道！’ 迫切感瞬间压过了愤怒和屈辱。
“那……关键是什么？”
她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
苍溟沉默了片刻，金色眼眸深处似乎有幽暗的漩涡在翻涌。
他瞥见她眼中燃烧的渴望，那眼神竟与记忆中的某人有一瞬的重叠。
最终，他压下翻涌的思绪，只冷冷道：“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不如去休息。你的气息比这缸染液还要浑浊。”
说完，他不再看她，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再次退入那片最浓重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染坊里只剩下苏念一个人，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他带来的、如同深潭寒水般的气息。
她看着阴影处，又低头看看自己满手的靛蓝和那一堆失败的染布，心头五味杂陈。
苍溟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提醒着她的弱小和无助，但其中那一点点关于“灵”的提示，又如黑暗中微弱的萤火，让她在绝望的泥沼中抓住了一丝方向。
她疲惫地坐回织布机前的小凳上，将脸埋进染蓝的双手中。肩膀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阴影里，那双金色的竖瞳无声地注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苏沅的力量……并非一蹴而就。先活下去，蠢丫头。’
那丝因她倔强而起的烦躁，悄然转化为一种更为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情绪——或许是……一丝极淡的、对脆弱却不肯放弃之物的……容忍？
他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隐没。
染坊重归寂静，只有晨光在无声流淌，映照着失败者的身影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冰冷的妖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