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高育良摆摆手,示意祁同伟坐下,“我这个老家伙就是闲不住。听说你今晚在长林半岛那边有动作,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没打扰你吧?”
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祁同伟心中冷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尘埃落定后的第一时间出现?这关心的分寸拿捏得可真是……妙到毫巅!
“高老师您言重了。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耳目和关心。”祁同伟亲自为高育良续上热茶,动作沉稳。
“谈不上耳目。”高育良接过茶盏,指腹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只是看到你的路,就想起当年我初到吕州时的情形。大刀阔斧,锐意进取,也一样的……引人非议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充满感慨与过来人的唏嘘:“改革难,破局更难。明面上的对手好解决,难缠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在你最锋芒毕露的时候射来的冷箭啊。”他意有所指。
祁同伟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高育良:“老师教训的是。不过箭若够硬,暗处也只管射来,终归要落到实处的。空弦放响,吓不到赶路的人。”
他这话,软中带硬。不怕暗箭,也警告暗中使坏的人,箭射出来,是要见血的!
高育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激赏,随即被更深的忧虑覆盖(表演)。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我今天……听到个风。”他像是分享一个秘密,“说是最高检那边,好像有人在内部动议,要对新区项目做专项检察?理由嘛……好像是程序上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尤其是什么补偿指导价制定过程……说没走足专家评审程序?这风声不知道哪里来的……”
他终于图穷匕见!借着“风闻”,将侯亮平在最高检掀起的风波巧妙地传递给了祁同伟!表面上提醒他“冷箭”的来源和“程序”的把柄,实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施压——你的命门,有人己经瞄得很准了!侯亮平,我能告诉你是“风闻”,就代表我能接触更高的风声!这同时也是试探祁同伟对侯亮平的真正态度和应对手段!
祁同伟端起自己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间冰封的瞳孔。他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有立刻回答。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
高育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茶水袅袅升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飘荡,如同无声的刀光剑影。
(西)
过了足足十几秒,祁同伟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得如同深潭:“程序是否经得起检验,关键看它是否导向了最根本的目的——是否真正符合人民的根本利益和国家的发展大义。就像我们法学院的教授常说的,法律的生命在于实施,而不在于僵化的条文。”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水汽,首刺高育良那双温润却深不见底的眸子,一字一句:
“有问题的不是程序本身,而是把程序当作武器,试图否定发展、阻碍国家进步的人!”
“高老师,您说……这样的人,他手里的‘箭’,就算涂了毒药,射得出来吗?”
“或者就算射了出来……”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又能射穿什么呢?”
“不过是……几声,自欺欺人的回响罢了。”
如同最锋利的冰锥骤然落下!
祁同伟的话语里没有一丝烟火气,却将高育良递来的所有试探、所有的“风闻”、所有的“程序把柄”,连同侯亮平这个人,一起打入了“阻碍国家进步”的审判地狱!更反手点出高育良此来“递箭”的本质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回响”!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更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祁同伟,早己不是那个需要仰望师长的学生!他此刻站在规则之上!站在大势之上!任何试图用“程序”这种工具阻挠他的人,无论背后是谁,都只会显得幼稚可笑!
高育良脸上的温和笑意终于彻底僵住了。即使以他深厚无比的城府,一瞬间也被祁同伟这绝对自信与强大气场冲击得出现了片刻失神!他递出的“毒丸”,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碾碎,还反手将毒粉吹回了他的脸上!警告他:别玩火!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茶杯中最后一丝热气,在冰冷的对峙中缓缓消散。
良久,高育良才缓缓靠回沙发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叹。他端起早己凉透的茶杯,送到唇边啜了一口,眼神复杂地看着祁同伟: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同伟,你……真的长大了。”
这句话里,少了师长的关切,多了几分对棋逢对手的感叹,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外套,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儒雅:“夜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向门口走去,脚步依旧稳健,但背影在灯光下,似乎比来时……多了一分萧索。
祁同伟没有起身相送,只是静静坐着,看着那扇厚重的大门无声合拢。
桌上,两杯残茶相对,水汽尽失。
如同师徒间那最后一点温情表象,彻底冷却。
一场无声的交锋,在午夜钟声敲响前落幕。
祁同伟拿起自己的杯子,将那冰冷刺骨的残茶,一饮而尽。
窗外的京州新区的土地上,机器开始再次轰鸣。风暴之后的黎明,终将到来。而他与旧日师长的棋盘,刚刚落下了第一颗……血色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