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冰冷。无垠的、吞噬灵魂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不见天光的极渊之底，被厚重的寒冰与铅块死死压住。沈昭容感觉自己碎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浸泡在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溶液里。感官偶尔会捕捉到一丝极其遥远的刺痛——那是被撕裂的血肉深处残余的神经元在垂死挣扎。每一次微弱的感知回归，都伴随着更深的沉沦，仿佛灵魂在永冻冰层下滑向更黑的虚无。
哗啦……
如同天穹碎裂倾泻的声响穿透了层层意识的冰壳！无数冰冷咸腥的水流如同巨兽的唾液，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刺骨的寒意如同万千钢针猛地刺穿意识屏障！
沈昭容的心脏骤停了一瞬！随即被无法形容的剧痛和窒息感疯狂填满！冰冷的水涌入她微张的口鼻，呛入气管！胸前背后所有被撕裂的伤口如同被撒入盐粒又浇上烈酒，痛楚让她濒死的身体爆发出非人的痉挛挣扎！
她猛地呛咳着睁开了眼！
视野被浑浊的水流和翻腾的气泡扭曲。光线昏沉黯淡。她不是在静室的死地……而是在某种……巨大而颠簸的水底？！
身体随着水流剧烈晃荡，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致命的伤。左肩……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空落感！她本能地想抬起左臂抵挡水流，却只感知到一片虚无！左肩齐根处……裹着粗糙、冰冷、湿透的厚厚布条，布条下是某种坚硬的、如同冻结的腐木般紧箍的断茬！剧痛再次湮灭思考！
血水从断肩处的布条迅速晕染开，混合在浑浊的水流里。她能感觉到水流急速涌动带来的拖拽力。这里不是静室！这是一个在移动的、巨大的水体内部？！
求生的意志在剧痛和恐惧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仅存的右臂在水中艰难地划动，试图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形。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半软半硬的、冰冷滑腻的东西？尸体？！她惊骇欲绝！
就在她挣扎着抬起头，试图看清周围时——
吱……嘎……
一种极其古老、沉重、如同山岳磨盘转动般的巨响，从西面八方的水流中闷闷传来！紧接着，一股更强大的水流托着周围所有漂浮的东西（包括沈昭容）猛地向上冲去！
噗！
沈昭容破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吸入混杂着浓烈鱼腥、铁锈和草药异香的冰冷空气！眼前依旧是昏暗，但己能视物。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到令人心颤的黑暗空间！穹顶极高，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下。脚下似乎是一个不断翻涌着浑浊水流的巨大水池。自己正抓着一根从池壁垂下的冰冷、满是苔藓滑腻的粗大铁链！
水池并不孤立。就在她挣扎的池水前方，漂浮着三具……她几乎不敢辨认的躯体！
卫无疾半沉在水中，魁梧的身躯似乎被强行“固定”在某种巨大的兽皮水袋里，只有头部和缠满药泥布条的胸膛露在水面之上，气若游丝。裴寂……焦黑残破的身体同样被另一个巨大的黑色皮囊包裹，仅仅露出一个……头颅？！不，是头颅上方那被浑浊药水浸泡着的……伤口？！沈昭容心跳几乎停滞——裴寂的脸被包裹住了，只留下左眼眶那个星阵穴眼的位置浸泡在一种散发着微光的浑浊溶液中！隐约能看到紫银脉络在其中缓慢流转！安清禹则仰面被一张巨大的、材质不明的藤网托在水面，右臂上那狰狞盘踞的赤金暗黑星图暴露在空气里，微微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这……这是在救他们？还是在处理？！
“噗啦！”
池水中，一个几乎完全透明的水囊猛地破水而出！一只覆盖着细密银鳞、指间有蹼的利爪瞬间探出，精准地捏住了沈昭容不断渗血的断肩处！力道极大！一股冰冷刺骨、又带着诡异麻痹感的气息瞬间侵入伤口！剧痛骤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冻结的麻痹和深重的虚弱感！
沈昭容强行扭动脖颈，看向那只爪的主人！就在浑浊的水下，近在咫尺！一个……人身鱼尾？！或者说，被某种近乎透明的、布满银色细鳞的紧身皮膜覆盖躯体的“人”？！它的头部罩着覆盖整个面目的银灰色鱼骨状头盔，只露出头盔缝隙深处两点极其冰冷、毫无情绪的幽蓝色光芒！
“水…水鬼…？”沈昭容脑中瞬间闪过恐怖的念头！但更让她惊骇的是——她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是无力发声！是听不见！周围巨大的水流声、铁链摩擦声、甚至就在她脸前几尺的水花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壁！静默无声！
剧毒腐蚀？还是…冷玉蟾残留玄冰之力破坏了某种感知？！
恐慌攫住了心脏！她只能看到！
水池的“岸”并不远。或者说，是一个环绕水池的巨大金属甲板平台！此刻，平台上站着几道极其怪异的身影！他们比那水中生物更像“人”，但全身笼罩在严密的、像是某种巨大鱼类鳞甲鞣制而成的灰褐色硬皮袍中，脸上戴着覆盖口鼻、镶嵌着暗淡的圆形黑色琉璃片的怪诞面具。为首一人身形佝偻，拄着一根顶端嵌有巨大灰白海兽骸骨做装饰的骨质权杖，正静静地看着水中的情景。而刚才拉动铁链的动静，就是平台边缘几个巨大的、沾满粘液和水藻的青铜绞盘发出的！
就在沈昭容惊恐挣扎，试图摆脱那只银鳞水鬼冰冷的钳制时——
吱呀……轰！
巨大的空间尽头，一道仿佛通向深渊的厚重水密门被缓缓拉开！昏黄摇曳的光线透了进来，短暂地照亮了这片诡异的池水和平台！光线中，一艘巨大、破旧、船体上覆盖着厚厚暗绿色甲壳和水藻、宛如某种远古巨鲸肋骨制造的……船？正静静地泊在浑浊的水道深处！
随着大门洞开！一股比池水更腥咸、更刺骨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风中混杂着浓烈的硫磺硝石气息、无法形容的深海藻类腥腐，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勾魂夺魄的……空灵铃声？！
嗡……
铃声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穿透沈昭容被冻结的听觉屏障！不！不是听觉感受到！而是灵魂深处被瞬间触碰！一种冰冷的颤栗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炸开！同时！她左肩断茬深处、被那银鳞水鬼注入的冰冷麻痹感骤然沸腾！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铃声瞬间激活，在她断骨伤筋的深处疯狂钻探、啃噬！
“呜——！”沈昭容想痛吼！却只发出无声的抽气！
而平台上！那些身披鱼皮甲、带着诡异面具的人齐刷刷转向铃声传来的门口方向！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提偶！
更让沈昭容心神俱裂的是——裴寂浸泡在浑浊药水中的星阵穴眼里！那些流淌的紫银脉络骤然亮起！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平静湖面！而在那脉络流转的交汇点核心，一点被浊水掩盖、却无比清晰的暗金色微粒，如同被铃声唤醒的邪魅，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仿佛一只沉睡的魔瞳，骤然睁开！
铃声的召唤！诡异的“鲸船”！水下的怪物！沉默的“渡厄者”！以及穴眼深处苏醒的暗金魔瞳！
九幽之舟，渡的不是生路，而是通向更深黑暗的湮灭航道！
沈昭容看着那艘缓缓驶入视野、宛如沉没冥河渡船的巨鲸骸船，感受着灵魂深处那冷如寒髓的铃声和肩上骨肉被啃噬的剧痛。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残存的感知。
（卷三第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