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楼里有股消毒水混着霉味的怪味。
林七夜走在前头,白大褂的衣角扫过墙面,墙皮跟着簌簌往下掉。
燕无敕数着台阶,第三层左转,门上贴了张褪色的“精神科门诊”纸,边角卷起来,像条翻肚皮的死鱼。
推门进去时,中年男医生正低头写病历,钢笔尖在纸上刮出刺啦声。
他抬头,眼镜片反着光:“挂号了吗?”
“挂了。”燕无敕把挂号单放在桌上,
“我们来咨询朋友的情况。”
医生的眉毛挑了挑:“朋友?哪个朋友?”
“他最近总说能看见……”燕无敕顿了顿,
“能看见不存在的东西。"
"如月亮上有天使,比如半夜听见有人敲窗户,说要带他去诸神的国度。”
医生把钢笔搁进笔筒,指节敲了敲桌面:“幻视幻听,自残倾向有吗?”
“有。”林七夜插了句,“上个月割腕,缝了七针。”
医生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两圈:“你们说的朋友,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他冲燕无敕抬了抬下巴,
“我见多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病,非扯个‘朋友’出来。”
燕无敕的后槽牙咬了咬:“真不是。他叫陈默,住城南老巷,上个月刚转去十七中。”
他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照片,推过去,
“这是他去年生日拍的。”
照片上是个瘦高男孩,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
医生凑近看了看,又抬头:“具体症状出现多久了?”
“三个月。”林七夜说,
“最开始是失眠,后来半夜突然坐起来哭,说月亮在流血。再后来……”
他低头看自己手腕,“他说那些神要他献祭,干净的血才能开门。”
医生从抽屉里翻出个笔记本,快速记着:“有没有家族精神病史?父母呢?”
“父母离婚了,跟着奶奶住。"
"奶奶上个月摔了,现在在养老院。”
燕无敕摸了摸袖管里的水果刀,刀把硌得手背生疼,
“他现在自己住,我们怕他出事,想问问有没有办法。”
医生合上本子,推了推眼镜:“初步判断是精神分裂症伴随严重妄想。"|
"这种情况最好住院治疗,有专业护士看着,配合药物和电休克——”
“住院?”燕无敕打断他,
“得花多少钱?”
“押金五千,每天治疗费加药费大概三百。”医生说,
“不过你们要是实在负担不起……”
“我们负担不起。”林七夜首接接话,
“他奶奶的养老院钱都是借的,哪还有闲钱住院。”
医生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拿药单:“那先开药控制。奥氮平,每天半片,睡前吃。"
"另外……”他顿了顿,
“最好找心理医生定期疏导,妄想症患者需要重建现实认知。”
燕无敕盯着药单上的价格,小数点后两位刺得眼睛疼。
他想起陈默上周蹲在巷口吃泡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说“奶奶的护工费还没凑齐”。
药单上的数字够陈默吃三个月泡面了。
“谢谢医生。”他把药单折起来塞进口袋,
“我们先考虑考虑。”
出了门诊楼,林七夜问:“真不买药?”
“买了他也不会吃。”燕无敕摸出根烟,点了半天没点着,
“他信那些神信得邪乎,说药片是恶魔的口水。"
"再说……”他把烟掐了,
“就算吃了,能止住他看见月亮上的天使吗?”
林七夜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被踩扁的黑绳子。
“去图书馆吧。”燕无敕突然说,
“陈默总说‘诸神精神病院’,说不定是他以前住过的地方。"
"查档案,找线索。”
林七夜点头:“好。”
两人穿过老城区时,日头己经偏西。
燕无敕走在前面,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看——是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寸头,下巴上有道疤,正盯着他们。
“你认识?”林七夜问。
燕无敕摇头。那男人见他们回头,立刻低头看手机。
到图书馆路口时,男人突然加快脚步。
燕无敕拽了林七夜一把,拐进旁边的胡同。
“跑!”他喊了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男人的骂:“小兔崽子!让老子等了一整天!”
两人在胡同里绕了三圈,最后被堵在死胡同里。
男人双手撑着墙,喘得像拉风箱:“赵空城。”他抹了把汗,
“找你们三天了。陈默在哪?”
燕无敕装糊涂:“谁?陈默?不认识。”
赵空城的疤抖了抖,从兜里掏出张照片——和燕无敕给医生看的那张一模一样。
“少装蒜!”他逼近两步,
“陈默欠我哥两万块,说好上周五还。现在人失踪,电话不接,你俩是他最铁的朋友,说!他在哪?”
燕无敕往后退,后腰抵上墙角的破砖。
他摸了摸袖管里的水果刀,刀刃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真不知道。”林七夜说,
“我们也在找他。”
赵空城冷笑:“行啊。”他掏出手机按了两下,
“那你们跟我去派出所说,看警察信不信。”
燕无敕的心跳得耳朵嗡嗡响。
他盯着赵空城的手——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110”拨号界面。
“走啊。”赵空城拽他胳膊。
燕无敕甩开他的手:“去就去。”
他转身要走,余光瞥见林七夜冲他使眼色。
两人刚迈出胡同口,夕阳突然刺得人睁不开眼。
燕无敕眯起眼,看见前面路口停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警灯没开,
但车门半敞着,能看见驾驶座上的警帽。
赵空城的脚步顿了顿,手悄悄把手机塞进兜里:“算你们走运。”
他指了指燕无敕,“三天,三天内让陈默联系我,不然——”
他拍了拍腰间鼓起来的部位,“老子有的是办法。”
说完他转身就走,黑夹克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弹簧刀。
燕无敕望着他的背影,袖管里的水果刀压得手腕发酸。
林七夜碰了碰他胳膊:“走吧。”
两人往图书馆方向走,夕阳把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根缠在一起的黑藤。
燕无敕摸出药单,在路灯下看了看,又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心理疏导。”他低声说,
“得先让陈默信我们,不信那些神。”
林七夜嗯了声:“今晚去老巷,翻他的旧东西。日记本,照片,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前面路口的路灯“啪”地亮了。
燕无敕抬头,看见路牌上写着“文兴路”,
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滚过,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远处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