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敕把最后半颗薄荷糖碾碎在齿间时,门又被推开了。
赵空城没完全走进来,一只脚勾着门框,
黑夹克下摆还沾着夜雾的潮气:“刚想起来件事。”
他用拇指蹭了蹭鼻尖,金牙在顶灯底下闪了一下,
“你们不是问无戒空域么?那地儿啊,说是空域,其实是层筛子。”
“筛什么?筛能握住禁墟的人。”
林七夜从窗边转过来,复明的眼睛在阴影里泛着暗芒:“筛子?”
“对。”
赵空城跨进来,反手带上门,锈铁牌撞在桌角发出闷响,
“守夜人守的就是这层筛子。”
“怪物要钻进来,我们堵;该筛出去的人要跑,我们拦。”
他扯过椅子坐下,椅背抵着墙,
“不过现在筛子漏了——上个月有批堕天使混进来,”
“我追着砍到长江大桥,砍断三根肋骨才把领头的翅膀钉在桥墩上。”
燕无敕把书包带子绕在指头上转:“合着您这守夜人,就是给筛子当保安?”
“差不多。”
赵空城笑出声,青疤跟着抖,
“不过比保安危险点——上个月被我钉桥墩的堕天使,翅膀尖扫过桥面,首接把半拉护栏熔成铁水。”
他突然收了笑,盯着燕无敕的眼睛,
“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有禁墟。”
“禁墟怎么来的?”林七夜问。
“三种法子。”
赵空城屈指敲桌,
“第一种,被怪物咬穿脑子,活下来的能捡个残次品;”
“第二种,拿命换,跟我这铁牌似的,用半条命养个禁墟;”
“第三种……”
他顿了顿,“神明赐的。”
“神明?”燕无敕挑眉。
“对,神明。”
赵空城从兜里摸出包红塔山,抖出根烟叼在嘴上,没点,
“神墟。”
“说是赐,其实更像赌。”
“赌你能接住神的念头——接住了,禁墟成型;接不住,脑子炸成烟花。”
他忽然盯着林七夜的眼睛,“你那眼睛复明前,是不是梦见过月亮上有光?”
林七夜的手指在窗台上扣出白印:“梦见过炽天使。”
赵空城的烟“啪嗒”掉在桌上:“炽天使?”
“对。”
“米迦勒?”
林七夜摇头:“没看清脸。”
“只记得他背后的光,比月亮亮十倍。”
赵空城突然站起来,椅子“哐当”撞翻在地。
他弯腰捡椅子时,锈铁牌擦过燕无敕的手背,凉得像块冰:“米迦勒最近在发指令。”
他重新坐好,声音压得很低,
“三天前有个守夜人在秦岭被掏了心脏,心口刻着‘寻镜’;”
“昨天南京有个神墟者跳楼,遗书里写‘镜在眼’。”
他盯着燕无敕,
“你们说没听说过米迦勒的指令?”
燕无敕摸出手机,屏幕亮光照出眼底的冷:“我们要是知道,早去换钱了。”
“换钱?”
赵空城扯了扯嘴角,
“米迦勒的指令能换命,换不了钱。”
他突然起身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又停住,
“要走现在走,我不拦。”
“但走了就别回头——禁墟这潭水,趟进去就没退路。”
“等等。”林七夜叫住他。
赵空城没回头:“想通了?”
“你说守夜人不会害我们。”
燕无敕把书包甩到桌上,金属搭扣撞出脆响,
“有凭证么?”
赵空城转身,青疤在阴影里像道裂开的缝:“陈默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是不是写着‘守夜人的血能解禁墟反噬’?”
燕无敕心里“咯噔”一下。
他确实翻到过那句,当时只当是疯话。
“我可以划开手腕。”
赵空城摸出把折叠刀,刀刃弹出的声音像根针,
“让你们看血是不是红的——守夜人要是坏种,血会黑。”
他把刀递过去,“敢接么?”
林七夜伸手接住刀,刀刃在他掌心压出白痕:“不用。”
他把刀还给赵空城,
“你刚才说老码头仓库的禁墟,能带我们进去看看么?”
赵空城笑了,弯腰把翻倒的椅子扶起来:
“明晚十点,我在仓库门口等。”
他指了指桌上的日记本,
“记得带这个——陈默死前最后一篇日记,写的就是那片禁墟。”
他拉开门,夜雾涌进来,裹着远处轮船的汽笛声。
燕无敕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转头看林七夜:“你信他?”
“不信。”
林七夜把窗台上的月光拨碎,
“但他知道炽天使的事。”
燕无敕摸出薄荷糖塞进林七夜嘴里:“明晚带把刀。”
“带两把。”林七夜舔了舔唇上的凉味,
“你那把瑞士军刀,刀刃太钝。”
窗外的汽笛声突然拔高,老码头方向的红光又闪了一下。
燕无敕翻开陈默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批注在月光下泛着黄:“镜在眼,眼在门。”
他合上本子,金属搭扣“啪”地扣紧——有些事,总得自己进去瞧个明白。
赵空城的手刚搭上门把,林七夜的声音就追了过来:“等等。”
他没回头,只侧过半边脸,青疤在门隙漏进的月光里像道凝固的裂痕:“想问守夜人?”
燕无敕把书包往桌上一推,金属搭扣撞出脆响:“坐回来聊。”
赵空城笑了一声,踢开脚边的椅子坐回去。
这次他没靠椅背,上半身前倾,
锈铁牌垂在桌沿晃荡:“九十年前,上海外滩的钟楼里,七个被怪物啃掉半张脸的幸存者凑了堆。”
“他们捡着各自脑子里冒出来的禁墟——”
“有人能召影子,有人能冻住时间,最离谱的那个,能让死人开口说话。”
他摸出红塔山敲了敲烟盒,“他们说,得有人守着这世道别崩了。”
“守夜人,就这么生出来的。”
林七夜把窗台上的月光拨碎:“所以你们的目的是?”
“给活人留条活路。”
赵空城点燃烟,火星子在指间明灭,
“怪物从无戒空域钻进来,专挑人心虚的地方啃——”
“贪财的,能看见金库里爬出蛇;恋旧的,会在老房子撞见穿红裙的鬼。”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玩意儿打回筛子外头去。”
他吐了口烟,烟雾裹着铁牌上的锈味漫过来,
“上个月在长江大桥砍堕天使,那玩意儿专挑夜跑的姑娘下手,”
“翅膀尖扫过的地儿,人当场能看见自己被分尸的一百种死法。”
燕无敕摸出颗薄荷糖含进嘴里,凉味顺着喉咙往下钻:“听着像公益组织。”
“比公益苦多了。”
赵空城指节叩了叩自己心口,
“我十七岁被堕天使咬穿肚子,肠子漏了半米长。”
“是前守夜人用禁墟给我吊的命——他说,想活就接他的铁牌。”
他掀起黑夹克,腰腹间爬满蜈蚣似的疤,
“现在我替他守,以后得有人替我守。”
林七夜盯着那些疤看了三秒,突然问:“陈默也是守夜人?”
赵空城夹烟的手顿了顿:“老陈是我师父。”
“三年前他追着个能操控梦境的怪物进秦岭,再没出来。”
他碾灭烟头,火星子在烟灰里蜷成小红点,
“他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的‘镜在眼’,是那怪物的弱点——它怕人首视。”
燕无敕的手指在日记本封皮上:“所以你找我们,是因为我们有禁墟?”
“对。”
赵空城往前凑了凑,金牙在灯下闪了闪,
“神墟者天生能跟无戒空域较劲。”
“你们要是加入,白天上学,晚上跟我巡江;”
“遇上大麻烦,整个守夜人都能给你们兜底。”
他笑起来,青疤跟着抖,“再说了,穿黑夹克扛铁牌,多他妈帅气。”
林七夜突然笑了:“帅气?”
“真的。”
赵空城认真起来,
“上个月在码头救个落水小孩,那孩子他爸非塞我两条中华——说守夜人比警察还威风。”
燕无敕把薄荷糖纸叠成小方块:“我们要是不加入?”
“不加入也成。”
赵空城靠回椅背,铁牌撞在墙上发出轻响,
“但无戒空域的怪物可不管你加不加入。”
“上礼拜有个高中生在网吧打游戏,被梦魔缠上,醒过来时指甲全抠进了电脑屏幕里。”
他盯着燕无敕的眼睛,
“你们有禁墟,怪物就会闻着味儿来。”
“到时候……”
“我们自己扛。”林七夜打断他。
赵空城的笑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自己扛。”
林七夜的手指扣着窗台,骨节发白,
“我姨妈在菜市场卖鱼,手被冻得全是裂口;”
“我表弟杨晋中考数学考了九十二分,非吵着要请我吃肯德基。”
他转头看向燕无敕,
“你妈上个月在医院值了二十八个夜班,手机里存着你从小到大所有家长会的照片。”
燕无敕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今早出门时,母亲塞给他的保温杯还在书包里,杯壁上还沾着她擦护手霜的香味。
“我们要是加入守夜人,哪天死在江里,或者被怪物啃成渣。”
林七夜的声音轻得像片纸,但每字每句都砸在桌上,
“他们要怎么活?”
赵空城沉默了。
他摸出铁牌在手里转,锈屑簌簌落在桌上:“你们才十七岁。”
“十七岁也能扛事。”
燕无敕把叠好的薄荷糖纸推到赵空城面前,
“我爸走的时候,我妈抱着我在医院走廊坐了整夜。”
“那时候我八岁,就知道有些事必须自己扛。”
赵空城突然站起来,椅子又撞翻在地。
他弯腰捡椅子时,燕无敕看见他后颈有道新疤,还泛着红:“行。”
他重新坐好,声音哑得像砂纸,
“明晚老码头仓库,我带你们看陈默说的那片禁墟。看完……”
他顿了顿,“要是改主意了,随时找我。”
他拉开门,夜雾涌进来,裹着更浓的江腥味。
燕无敕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转头看林七夜:“你说老陈日记本里的‘镜在眼,眼在门’,到底什么意思?”
“不知道。”林七夜把月光重新拢在手心里,
“但明晚看完禁墟,应该就知道了。”
窗外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低沉,像某种沉睡的东西在翻身。
燕无敕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光照亮了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批注——
“镜在眼,眼在门”
旁边,还有行更小的字:“门后有光,光里有人。”
他合上本子,金属搭扣“啪”地扣紧。
有些门,总得自己推开才知道后面有什么。
而在那之前——
他摸出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温度刚好,是母亲早上特意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