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园丁字区。
风卷着劣质灵土特有的干涩尘土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灵性的贫瘠感。
脚下的土地是灰褐色的,坚硬、板结,像一块用废了的磨刀石。
几垄蔫头耷脑的“铁线草”无精打采地趴在田垄上,叶片边缘泛着营养不良的枯黄。
苏陌捧着那套灰扑扑、散发着陈年汗渍和霉味的杂役服,站在田埂上。
灰布衣裹着他单薄的身躯,更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额前几缕新生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拂过他低垂的眼帘,掩去了眼底最深处的沉寂。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呢?”一个粗犷沙哑、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陌缓缓抬眼。
三个同样穿着灰衣的杂役围了过来,堵住了他通往简陋窝棚的路。
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脸上横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敞着衣襟,露出黝黑油腻的胸膛,眼神凶悍。
他旁边一高一矮两个跟班,一个满脸麻子,眼神闪烁,一个尖嘴猴腮,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苏陌。
“疤哥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麻子脸推了苏陌肩膀一把,力道不小。
苏陌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如同风中细弱的芦苇,新生的筋骨肌肉在强行催动万象天引和太初仙莲后留下的暗伤,被这一推牵动,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肩胛蔓延至整条手臂,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脸色更白了几分,却硬是咬着牙没哼出声。
“嘿,劲儿还不小?”尖嘴猴腮的瘦子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抓苏陌怀里抱着的杂役服:
“哟,这衣服看着还成!疤哥,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怕是没干过粗活,这身衣服给他糟践了,不如给哥几个换换?反正管事也懒得管咱丁字区!”
粗糙油腻的手眼看就要碰到那叠灰布,苏陌抱着衣服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气海深处,那点沉寂的太初微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戾气不受控制地在心底滋生。
“住手!”
一个苍老、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传来,围着的三人动作一僵,脸上掠过一丝忌惮。
只见一个佝偻着背、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刻沟壑的老者,拄着一柄磨损得锃亮的锄头,一步一喘地从旁边一垄田里走过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衣,浑浊的老眼扫过刀疤脸三人,最后落在苏陌苍白的脸上。
“吴…吴老头…”刀疤脸脸上凶气收敛了几分,但还是梗着脖子,“新来的不懂规矩,我们哥几个教教他!”
“规矩?”老吴头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丁字区的规矩,就是欺负新来的?就是抢同门的衣服?钱胖子手底下混饭吃,都混出狗胆了?”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刀疤脸,“滚回你们的地头去!再让我看见你们在这儿撒野,老头子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去执事房说道说道!看钱胖子保不保得住你们!”
刀疤脸三人脸色变了变,显然对老吴头口中的“执事房”和“钱胖子”颇为忌惮,麻子脸和瘦子更是缩了缩脖子。
“哼!老不死的,多管闲事!”刀疤脸狠狠瞪了老吴头一眼,又阴鸷地剜了苏陌一下:
“小子,算你走运!以后在丁字区,给老子小心点!我们走!”他啐了一口浓痰,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田埂上只剩下苏陌和老吴头。
老吴头又重重咳了几声,才缓过气,看着苏陌,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新来的?叫什么?”
“苏陌。”声音平静无波。
“苏陌…”老吴头点点头,指了指远处一片最偏僻、紧挨着乱石坡、几乎寸草不生的角落,“喏,那边,丁叁柒号田,你的地。
土最硬,石头最多,往年种啥死啥,连最贱的铁线草都长不好。”他顿了顿,声音带着点无奈,“钱胖子…哼,给你分的地,就这德性。别指望换,认命吧。”
他拄着锄头,转身往自己负责的那片稍好点的田垄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苏陌依旧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臂,叹了口气,把自己手里那柄磨损得发亮的旧锄头往地上一顿:
“拿着!省着点力气,先把地里的石头刨干净再说!别指望有人帮你!”
说完,他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了。
苏陌默默弯腰,捡起那柄沉重、木柄己被汗水浸透得发黑的旧锄头,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
丁叁柒号田。
名副其实的绝地。
灰褐色的土地坚硬如铁,表面布满龟裂的纹路,大大小小的石块半埋半露,棱角尖锐。
空气中稀薄的灵气,流经这片区域时仿佛都绕道而行。
几株苟延残喘的铁线草幼苗,蔫黄得如同被火燎过,随时会彻底枯死。
苏陌拖着沉重的旧锄头,踏入这片不毛之地。
锄尖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铿”的一声闷响,震得他本就布满暗伤的虎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手臂的肌肉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新生的骨骼深处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
每一次挥动锄头,都像是在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去撞击顽石,汗水瞬间浸透了灰布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
“看那新来的傻子!分到丁叁柒那鬼地方,还刨得动?”
“嘿,听说还是个靠关系塞进来的病秧子?你看他那脸白的,锄头都拿不稳吧?”
“啧啧,钱扒皮真是缺德,那种地能种出个屁来?等着饿死吧!”
远处田垄里劳作的杂役,偶尔投来幸灾乐祸或麻木的视线,窃窃私语如同蚊蚋,钻入耳中。
苏陌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一下下地挥动着锄头。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带来深入骨髓的折磨,汗水混着泥土,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道道污痕。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外界无尽的嘲讽中,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九颗猩红的勾玉虚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无声地轮转!
嗡!
轮回眼赋予的“洞察”之力,并非主动激发,却在他承受痛苦、精神高度集中时,如同水满自溢般被动扩散开来!
世界在他感知中变了模样。
脚下坚硬如铁的土地,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
他能清晰地“看”到土壤颗粒间细微的缝隙,感知到深埋地下、阻碍着水分和灵气流通的石块位置、形状、大小!
甚至能“洞察”到土壤深处那些早己枯死的植物根系残留的微弱死气,以及几缕被禁锢在板结土块深处、极其稀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残存灵气丝线!
眼前那几株蔫黄欲死的铁线草幼苗,在他眼中更是纤毫毕现!
叶片脉络中水分流动的滞涩、根系因缺水而干瘪萎缩的状态、叶片上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虫蛀孔洞、乃至植株内部那点微弱生命火种摇摇欲熄的迹象……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无数条清晰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
这双眼睛,能洞穿虚妄,窥探本源!
用在种田上,便是洞悉土壤、灵植最细微的缺陷与需求!
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撕扯着苏陌的神经,但他挥动锄头的动作,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蛮力地劈砍地面。
锄尖落下,精准地撬在几块关键、深埋的大石边缘,以最小的力量、最巧妙的角度,将其松动、撬出!
清理出的石块,被他垒在田垄边缘,形成一道简陋的矮墙,竟隐隐有疏导风向、减缓水土流失的雏形。
他对那些蔫黄的铁线草幼苗,也不再是粗暴的浇水或置之不理。
洞察之力让他能精准地把握每一株草最细微的需求。
哪一株根系缺水,他便用锄尖在根部附近小心地开出一条极细的引水浅沟,将远处沟渠引来的浑浊泥水,一丝丝地导引过去,不多不少。
哪一株叶片虫蛀严重,他便在清晨露水未干时,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捏死叶片背面肉眼难辨的细小蚜虫,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尘埃。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身体撕裂般的痛苦,苏陌的眉头紧蹙,冷汗从未停止。
但他眼神专注,动作精准得如同最高明的工匠在进行微雕。
日子在痛苦与专注中一天天过去。
丁叁柒号田的变化,起初无人注意,首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清晨。
“咦?老吴头,你快看!丁叁柒那边…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一个早起浇水的杂役揉了揉眼睛,指着苏陌负责的那片角落,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吴头正佝偻着腰侍弄他那几垄长势还算凑合的“黄芽米”,闻言不耐烦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
只一眼,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手中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只见那片曾经寸草不生、被所有人视为绝地的贫瘠角落,此刻竟焕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