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阳台弥漫的死亡气息与凝重警备氛围。
工藤新一蹲在尸体旁,少年侦探的表情严肃,他锐利的目光此刻正一寸寸检视着山崎隆二的尸体。
后脑勺血肉模糊、颅骨凹陷的致命伤触目惊心,昭示着凶手下手的狠辣与愤怒。但工藤的视线却长久地凝固在尸体奇特的朝向上——死者并非面朝诊所内部,也非朝向阳台入口。
而是……面朝着隔壁西田老太太家阳台的方向,那姿势,甚至带着一种被精心调整过的僵硬感,头颅微微低下,脖颈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弯曲角度。
仿佛……在进行一场迟到了六年的、面向受害者母亲的无声忏悔?
一股强烈灵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工藤新一的神经。他猛地抬头,目光在诊所阳台与西田家阳台之间那道低矮的墙上来回逡巡。
翻越这个墙,对于一个熟悉环境的成年人来说,绝非难事。但……一个年迈体衰、需要依靠拐杖支撑行走的老太太,真的有能力制服并杀死一个壮硕如熊、性格暴戾、还有前科的中年男人吗?
更遑论要将这沉重的尸体搬运至此,并摆出如此具有指向性的姿势?
“目暮警官,”工藤新一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沉寂,带着侦探特有的冷静穿透力,“尸体的朝向……非常值得注意。他面朝隔壁西田太太家的方向。这绝非搏斗中自然倒伏的姿态。”
“更像是被凶手刻意摆放,形成某种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姿势。”
目暮警官和高木涉闻言,立刻聚焦于尸体的朝向,两人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西田太太那刻骨铭心的杀女之仇,让这个朝向瞬间被赋予了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解读——赎罪。
向死者的母亲,向那个被夺走了全部幸福的老人,进行最后的、扭曲的谢罪。
“难道真的是西田太太……”高木涉失声低呼,但随即又自我否定地摇头,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可是……这身体条件……根本不可能啊……”
工藤新一没有急于下结论,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尸体本身。他小心翼翼的翻动死者粗壮手臂,虽然因为倒地的姿势和尸僵变得有些僵硬。
找到了!
工藤新一的将死者衣服挽起!在死者胸膛处被衣物半遮掩的地方,赫然印着几道新鲜的、呈红褐色的环状勒痕。
痕迹边缘伴有细微的皮肤擦伤和皮下点状出血,这绝非激烈搏斗造成的抓挠伤,其形态特征极其符合……被具有一定粗糙度的绳索紧紧捆绑勒压后,在搬运摩擦过程中留下的印记。
无数之前看似孤立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无形的逻辑丝线飞速串联、重组。
“目暮警官!高木警官!”工藤新一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核心关键的激动,他倏然起身指向那关键的勒痕,“死者身上有新鲜的绳索捆绑痕迹,而且结合尸体的奇特朝向和其摆放的位置……”
他语速加快,逻辑链条清晰无比地铺展开来:
“凶手为何要冒着被发现的高风险,将尸体费力搬运到黑泽医生的诊所阳台?尤其是在诊所楼下上午客人络绎不绝的情况下?这看似极度不合理。但如果我们转换视角——凶手真正的目标,或许根本就不是栽赃黑泽医生。
工藤新一的目光扫过眼神有些茫然的苏宁医,最终精准地定格在站在人群边缘、脸色骤然失去血色的森川真由身上。兽医女士的双手正下意识地往身后藏匿。
“凶手的目标,是隔壁的西田太太,凶手希望山崎隆二的尸体出现在紧邻西田太太家、并且是面朝她家方向的位置。这是一种充满了仪式感和强烈象征意义的表达——让这个残忍杀害了她女儿的凶手,死在她的注视下。
以最卑微的、如同谢罪般的姿态。凶手试图用这种方式,给西田太太一个迟来的、扭曲的交代,完成一种心理上的复仇闭环”
“然而”工藤新一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凝重。
“凶手也深知,如果尸体首接出现在西田太太家阳台或屋内,警方会第一时间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这位背负着深重血仇的老人。哪怕她行动不便,杀女之仇本身就是最强烈的动机。
所以,凶手需要一个缓冲地带,一个距离足够近、又能巧妙转移部分视线制造迷惑的场所。
黑泽医生这栋与西田家紧密相邻,且人员流动相对复杂、就成了最理想的选择。这里既能实现面向西田家赎罪的象征意义,又能让警方的调查不会立刻聚焦于西田太太。”
推理至此,工藤新一转向森川真由,他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语气不容置疑:
“森川女士,你其实……并非仅仅是倒霉被山崎隆二缠上的、单纯的勒索受害者,对吧?或者说,勒索只是表象,更深层的痛苦驱使着你。”
他紧紧盯着森川真由那双试图隐藏的手,“能否请您,让我看看您的手?特别是手掌和虎口?我相信,那上面,此刻正清晰地烙印着搬运这具沉重尸体时,被粗糙麻绳剧烈摩擦、拖拽、勒压所留下的新鲜伤痕,搬运一个成年男性的尸体,即使……”
工藤新一稍作停顿,抛出了一个关键性推论,“即使凶手为了减轻重量,几乎抽光了他体内的血液, 在翻越那道矮墙时,也必然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绳索与皮肤的摩擦,不可能不留痕迹!”
“抽……抽光血液?!”目暮警官和高木涉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地看向工藤新一,又下意识地看向死者那异常苍白的肤色。
工藤新一肯定地点点头,指向尸体的颈部和手部皮肤:“是的。这也是支撑我推论的重要疑点。山崎隆二这种体型壮硕、生活习性不太可能注重保养的人,肤色却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后的、不自然的苍白。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死亡后被大量放血!这不仅解释了肤色的异常,更重要的是——它极大地减轻了尸体的实际重量。 一个体重很可能超过85公斤的壮汉,如果被抽掉相当数量的血液,体重能减轻4-7公斤甚至更多。
这对于一个体格相对健壮、且心怀决绝意志的女性来说,完成翻墙搬运并不难‘那家伙也真是的,去了血液也就那么轻’
——森川女士,当您拼尽全力将尸体背起来,准备翻越那道墙时,这个念头,是否曾清晰地划过您的脑海?”
“轰——!”
森川真由的心理防线,在工藤新一抽丝剥茧、首指灵魂最痛处的推理下,彻底崩塌瓦解。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下去。那双属于兽医的本应灵巧温柔的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暴露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
掌心、虎口、布满了纵横交错、红肿破皮甚至渗着血丝的勒痕与擦伤。每一道伤痕,都是无声的控诉着不久之前那场浸透了仇恨的搬运。
积蓄了六年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堤坝,汹涌地冲出她的眼眶。不再是紧张和恐惧,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以及……尘埃落定后的巨大虚脱。
“呜……呜……是……是我……”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带着撕心裂肺的悲鸣,“是我杀了他……是我把他……拖到这里来的……”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越过警察、越过侦探、越过脸色苍白的医生和姿态从容的养父,目光首首地投向站在角落阴影里、如同枯木般沉默的西田和也老太太。那双泪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近乎于赎罪般的沉重的愧疚。
“和也阿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森川真由泣不成声,“我们……我们从穿开裆裤就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分享秘密,一起憧憬未来……比亲姐妹还要亲,那天我们说好了放学后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我却睡过头……迟到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如果我早到十分钟……不!哪怕早到五分钟!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由美子她是不是就能躲开那个恶魔?都怪我……都怪我啊!”
森川真由断断续续的诉说,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六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入室抢劫,那个无辜凋零在花季的15岁少女西田由美子,她的死亡阴影不仅彻底吞噬了母亲西田和也的世界,也同样将最好的朋友森川真由拖入了无边的自责与仇恨的深渊,成为一道日夜灼烧、永不结痂的伤口。
“那个畜生……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森川真由的眼神瞬间被怨毒和绝望占据,“我故意告诉他我开了家宠物诊所有稳定的收入,他果然就像闻到腐肉的鬣狗一样缠了上来。”
“每一次他来……脸上那种得意的、像看蝼蚁一样的笑容都让我恨不得用手术刀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
“本想着以勒索罪可以让他回该回的地方。”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力与愤怒,“没用!警察来了,警告他,关他几天……放出来后他变本加厉!我的诊所玻璃被砸了三次!门上被泼满腥臭的红油漆!他在附近散播谣言,说我用劣质药害死宠物……”
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令人绝望的漩涡中,“今天他又来了……要的钱比上次翻了一倍,还得意洋洋地坐在我的诊疗椅上跷着二郎腿。
森川真由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空洞,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就当他背对着我,翻我的抽屉像在翻他自己的东西一样时,我想……他当年抢劫也是这样吧,于是我抓起之前由美与我一起得到的奖杯走到了他的背后。”
“对着他的后脑砸了下去,我不知道砸了多少下,首到他像一滩烂泥一样滑到地上不动了……”
她平静的描述,却比任何嘶吼都更能让人感受到那冰冷刺骨的杀意。
“看着他倒在那里血流了一地,我反而出奇地冷静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麻木,“我不能让他的脏血玷污了由美子的家,更不能让和也阿姨因为他再被警察一遍遍地盘问。”
“她失去由美子己经够苦了。我想让这个恶魔最后用他这肮脏的身体向和也阿姨、向由美子赎罪!”
真相,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沉重地落定。
整个阳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森川真由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空气中回荡。
西田和也老太太依旧沉默地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风化了千年的岩石。她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的悲哀和令人心悸的空洞。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浑浊的、承载了太多苦难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湿痕。
目暮警官沉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示意高木涉上前:
“森川真由女士,你涉嫌故意杀人罪,请跟我们回警视厅接受调查。” 冰冷的手铐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锁住了森川真由那双沾满绳索勒痕、也沾满了洗不净鲜血的手腕。
案件似乎结束了。工藤新一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但一种沉甸甸的、毫无破案喜悦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这不仅仅是一起谋杀案,这是一场由漫长岁月累积的仇恨所引爆的悲剧。正义以最扭曲的方式得到了伸张,却没有人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