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刺耳的停机声划破片场死寂的氛围,导演张胖子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指着摇摇欲坠的布景,唾沫星子喷了摄影师一脸。
“搞什么?!那破灯笼怎么又他妈晃了!道具组!道具组死哪儿去了?!”
林见深站在用廉价塑料布和劣质木板搭起来的所谓“百年凶宅”中央,默默地吸了吸鼻子。
空气里除了呛人的灰尘味,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腐烂的甜腥气。
他眼角余光瞥向那盏被导演点名批评的惨白纸灯笼。灯笼没晃,晃的是灯笼下面,那个穿着清朝戏服,舌头伸出老长,半透明的“群演”。
“群演”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正咧着青黑的嘴,冲他“嗬嗬”地笑。
林见深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阿弥陀佛,工资要紧。
“导演,风,可能是风……”道具组的小王缩着脖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这摄影棚西面漏风,说风大倒也不算撒谎。
张胖子一巴掌拍在监视器上:“风?!这他妈是摄影棚!哪来的穿堂风能把灯笼吹成秋千?!”他烦躁地抓了把本就不多的头发,目光最终落在了林见深身上,眉头拧得更紧,“林见深,你小子是不是又……”
林见深立刻露出一个无辜又茫然的表情,标准的小白花演技:“啊?导演,我……我没动啊。”
他心里清楚,张胖子想说什么。
毕竟,他“撞鬼专业户”、“剧组瘟神”的名头,在这十八线小剧组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啧。”张胖子烦躁地咂了下嘴,没好气地挥挥手,“行了行了,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调整!这条必须过!再NG老子预算就超了!”
剧组人员如蒙大赦,忙碌起来。
女主角刘菲儿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凑到助理身边小声嘀咕:“吓死我了,刚才那灯笼晃得好邪乎……你说,是不是又……”她偷偷瞟了林见深一眼,声音压得更低,“跟他有关啊?”
助理连连点头,一脸“你懂的”表情:“菲儿姐,你没听说吗?林见深以前待过的剧组,多多少少都出过点怪事。有人说他八字轻,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真的假的?这么邪门?”刘菲儿脸色更白了。
她们的议论声不大,但在这相对安静的片刻,足够飘进林见深的耳朵里。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底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八字轻?
他这何止是八字轻,简首是阎王爷在他脑门上盖了个“欢迎光临”的戳。
从他记事起,这双眼睛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小时候不懂,指着空气咿咿呀呀,把孤儿院的阿姨吓得够呛,差点以为他是什么失心疯。后来渐渐大了,才明白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为了不被当成怪物,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无视,学会了把那些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东西”当成空气。
可它们却总是不请自来。
就像现在,那个吊死鬼“群演”见没人搭理它,似乎有些不甘心,又慢悠悠地晃到了摄像机后面,惨白的脸几乎贴在了镜头上,冲着里面龇牙咧嘴。
林见深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位,恰好挡住了吊死鬼看向摄像机的视线。
“好了没?各部门注意!预备——开始!”张胖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见深迅速进入状态,按照剧本,他饰演一个误入凶宅的倒霉学生,此刻应该表现出惊恐和慌乱。
他确实惊恐,也确实慌乱,但不是因为剧情,而是因为那个吊死鬼又飘到了他对面,伸出青紫僵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他的鼻子。
“你……看……得……见……我……”那声音像是从漏风的窗户里挤出来的,带着阴冷的湿气。
林见深瞳孔微缩,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集中精神在台词上:“这……这是什么地方?好……好冷……”
一边说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那根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手指。
“很好!保持住这个感觉!”张胖子在监视器后喊道,对林见深此刻“真实”的恐惧很是满意。
刘菲儿饰演的女学生也尖叫着扑过来,紧紧抓住林见深的胳膊,瑟瑟发抖:“阿深,我……我害怕!这里好不对劲!”
林见深能感觉到刘菲儿的手抖得厉害,她的恐惧是真实的,因为那吊死鬼正从林见深的肩膀上方探出半个脑袋,咧着嘴冲刘菲儿阴森森地笑。
“别怕,有我……”林见深艰难地吐出台词,额角己经渗出了冷汗。
他能感觉到那吊死鬼冰冷的“呼吸”吹在他的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咔!过了!”
张胖子一声高喊,林见深几乎是立刻甩开了刘菲儿的手,踉跄着退后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刘菲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林见深,你干嘛啊?吓我一跳。”
“抱歉,入戏太深。”林见深敷衍了一句,眼睛却死死盯着刚才吊死鬼站立的位置。
那里现在空荡荡的,只有摇摇欲坠的纸灯笼还在小幅度地晃悠。
走了?
他松了口气,浑身像是虚脱了一样。
每次都这样,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比拍十天大夜戏还累。
“林见深,你过来一下。”张胖子招了招手。
林见深调整了一下呼吸,走了过去。
“刚才那条演得不错,特别是那个惊恐的表情,很到位。”张胖子难得夸了他一句,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见深扯了扯嘴角:“可能吧,最近天气转凉,有点着凉。”
“自己注意点身体,别耽误拍摄进度。”张胖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你先去休息吧,下一场没你的戏。”
“谢谢导演。”
林见深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片场中心。
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从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才勉强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叮铃铃——”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王芳华。他的经纪人。
林见深皱了皱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芳姐。”
“林见深!你又在剧组给我惹什么幺蛾子了?!”王芳华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张胖子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今天状态不对,还说……剧组又出了点‘怪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林见深靠在墙上,看着远处忙碌的剧组人员,声音有些疲惫:“芳姐,我能惹什么事?我就是个跑龙套的。”
“跑龙套的?跑龙套的能让每个剧组都鸡飞狗跳吗?”王芳华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破事,有多少导演把我拉黑了?现在肯用你的,就剩这些连盒饭都快发不起的小破剧组了!你还想怎么样?”
林见深沉默。
他能怎么样?他也很绝望啊。
这双眼睛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的。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除了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和旁人的白眼,还有什么好处?
“芳姐,这次真不怪我,”他试图解释,“片场那个灯笼……它下面确实……”
“确实什么?确实有鬼?”王芳华冷笑一声,“林见深,我拜托你清醒一点!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你要是再这么神神叨叨下去,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
“我……”林见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他真的看见了?王芳华会信吗?只会觉得他疯得更厉害了吧。
“行了,我懒得跟你废话。”王芳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耐烦,“张胖子那边我己经帮你解释过了,说是你最近压力大,休息不好。这部戏你好自为之,别再出什么岔子,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我知道了,芳姐。”林见深低声应道。
“还有,”王芳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那个‘撞鬼专业户’的名声,圈子里都快传遍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有些人,可不是你我能得罪得起的。少给我招惹那些不三不西的‘东西’,听见没?”
最后那句“东西”,王芳华说得意味深长。
林见深明白,她指的不仅仅是那些阿飘,还有娱乐圈里某些更可怕的“潜规则”。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王芳华叹气的声音,随即挂断了。
林见深将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花板。
摄影棚的灯光惨白刺眼,照得他有些恍惚。
“撞鬼专业户”……
他苦笑一声。这名头,还真是贴切。
他从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这是他从路边摊花十块钱买来的,据说是开过光的。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但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他着护身符上粗糙的纹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空洞。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难道他这辈子,就只能顶着“瘟神”的名头,在这些不入流的剧组里打转,天天跟这些“好朋友”打交道吗?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消极的想法甩出去。
不行,不能认命。
他还年轻,他还有机会。
只要能熬过这段时间,只要能……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后颈一凉,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再次袭来。
林见深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
刚才那个吊死鬼“群演”,不知何时又飘了回来,正歪着脑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好奇?
林见深:“……”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哥,有事您说话,别老这么神出鬼没的,人吓人,吓死人……哦不,鬼吓人,也挺吓人的。”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吊死鬼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更加狰狞的笑容。
“你……不怕……我?”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见深心说我怕得要死好吗?但我能表现出来吗?表现出来你不是更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怕,当然怕。不过……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这话半真半假。习惯是习惯了些,但每次撞见,还是会心惊肉跳。
吊死鬼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实性。
片刻后,它伸出僵硬的手指,指向片场的另一个方向,那里灯光昏暗,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道具。
“那里……有……好东西……”
林见深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他有种预感,今天这事,恐怕还没完。
而他这个“撞鬼专业户”,似乎又要“开张”了。
只是不知道,这次的“生意”,会不会把他自己也给搭进去。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这该死的阴阳眼,这操蛋的娱乐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