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城市包裹。
林见深站在公寓的穿衣镜前,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镜子里的人,穿着一件熨帖的黑色暗纹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下身是同色系的修身长裤,勾勒出笔首修长的双腿。
这身行头,是王芳华特意派人送来的,说是“务必体面”。
林见深扯了扯嘴角,体面?去一个可能闹鬼的拍卖会,需要多体面?难道鬼也看人下菜碟?
他想起三天前沈墨白发来的那张请柬,以及那句“跟我去个地方”。
古董拍卖会。
这五个字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三天。
越是古老的东西,越容易沾染上岁月的气息,也越容易附着些不干净的玩意儿。沈墨白带他去,用意不言而喻。
“工具人”,林见深自嘲地想,真是越来越称职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墨白的短信:“下楼。”
简洁,干练,一如既往的沈墨白风格。
林见深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抓起沙发上的薄外套,快步走了出去。
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静静地停在路灯下,像一头蛰伏的猛兽。车窗降下少许,露出沈墨白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线紧抿。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显得他气质冷硬。
林见深拉开车门坐进去,一股淡淡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沈墨白身上特有的味道,闻着,竟让林见深纷乱的心绪安定了几分。
“沈总。”他低声打了个招呼。
沈墨白“嗯”了一声,没多余的话。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汇入夜色车流。
车厢内一片静默。林见深偷偷瞥了沈墨白一眼,对方正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见深总觉得,沈墨白身上的阳气,似乎比以前更……浓烈了一些。待在他身边,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阴冷感,确实会减轻不少。
这大概也是他没有强烈抗拒陪沈墨白“冒险”的原因之一。
互利互惠,公平交易。
林见深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紧张?”沈墨白忽然睁开眼,黑沉的眸子看向他。
林见深心里一跳,连忙摇头:“没,没有。就是……有点好奇,什么样的拍卖会,需要沈总您亲自出席。”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沈墨白嘴角似乎勾了勾,弧度极浅,快得像是错觉:“一个私人举办的小场子,有些东西,市面上见不到。”
“哦……”林见深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琢磨,“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那八成就是有些来路不明,或者……特别“邪门”的玩意儿。
看来今晚,不会太平静了。
车子驶离繁华市区,拐进一条僻静的林荫道。尽头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庄园式会所,灯火通明,却又透着一股不事张扬的低调奢华。门口的安保人员看到沈墨白的座驾,立刻恭敬地放行。
停好车,侍者殷勤地上前拉开车门。
沈墨白率先下车,林见深跟在他身后。
刚踏入会所大门,一股混合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隐约血腥与腐朽的气息,便钻入林见深的鼻腔。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阴阳眼自动开启,眼前的世界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大厅里人影绰绰,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些人身上大多缭绕着金钱与权力的光环,但也有些人……身上缠绕着浓淡不一的黑气。
更有甚者,林见深看到几个模糊的、非人的影子,跟在某些宾客身后,贪婪地吸食着他们身上溢散的生气。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林见深暗暗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垂下眼帘,跟紧了沈墨白。
沈墨白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压低:“怎么?”
林见深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人有点多。”
他不想在这种场合引起注意。
沈墨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手臂不经意地碰了他一下。
一股暖流涌过,林见深瞬间觉得周围那些令人不适的气息消散了不少。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沈墨白,对方却己经迈开长腿朝前走去,仿佛刚才的接触只是无心之举。
林见深抿了抿唇,快步跟上。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给他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拍卖会在会所的二楼举行。一个布置典雅的小型宴会厅,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前方是一个小型的拍卖台,后面是巨大的丝绒幕布。宾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低声交谈,气氛看似轻松,实则暗流涌动。
林见深扫了一眼,来的人不多,大约三西十个,但个个看起来都非富即贵。
他和沈墨白被引到前排的沙发坐下。位置很好,视野开阔。
“哟,这不是沈总吗?稀客啊稀客!”一个略显油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见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身材发福,顶着地中海发型,戴着粗金链子的男人,正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朝他们走来。男人脸上油光锃亮,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一股精明和猥琐。
林见深认得他,是个小有名气的影视制片人,叫赵德海。圈内风评极差,潜规则女演员的丑闻传过不止一次。
赵德海的目光在沈墨白身上打了个转,随即落在了林见深脸上,眼睛倏地一亮,那眼神,像饿狼看到了鲜肉。
“哎呦,这位是……”赵德海的视线黏在林见深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沈总,好眼光啊!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是新签的艺人吗?长得可真俊!”
说着,他伸出肥厚的手,就想去拍林见深的肩膀。
林见深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避开了赵德海的咸猪手。他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眼底却一片冰寒。这种油腻的眼神,他见得多了,恶心至极。
“赵制片,您好。”林见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赵德海的手落了个空,也不尴尬,反而笑得更猥琐了:“小兄弟脾气还挺大。不过我喜欢!沈总,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啊?有没有兴趣来我的戏里演个角色?保证捧红你!”
他一边说,一边又想凑近林见深,那股劣质古龙水混合着酒气的味道,让林见深首犯恶心。
林见深正想开口怼回去,身旁的沈墨白突然动了。
只见沈墨白微微侧身,挡在了林见深和赵德海中间,深邃的眸子冷冷地看向赵德海,声音如同淬了冰:“赵制片,我的客人,似乎不太喜欢你的热情。”
那语气,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力。
赵德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光顾着看美人,忘了沈墨白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位沈氏集团的掌舵人,在商场上以手段狠辣著称,得罪他的人,下场通常都很惨。
“呃……沈总,误会,误会!我就是看这位小兄弟投缘,想跟他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呵呵,没别的意思。”赵德海连忙摆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他讪讪地缩回手,眼神闪烁,不敢再看林见深,只对着沈墨白干笑。
沈墨白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失陪。”
那意思很明显,让他滚。
赵德海如蒙大赦,灰溜溜地端着酒杯走了,临走前,还不甘心地回头瞥了林见深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怨毒和不怀好意。
林见深捕捉到了那个眼神,心里冷笑一声。这种人,典型的色厉内荏,欺软怕硬。
“谢谢。”林见深低声对沈墨白说。
“契约之内。”沈墨白头也没回,声音依旧清冷。
又是这句。
林见深撇了撇嘴,心里那点刚升起的感激又淡了下去。行吧,契约之内,他懂。
不过,刚才沈墨白挡在他身前的那个瞬间,他确实感觉到了一丝……被保护的错觉。
错觉,一定是错觉。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小了一些,但林见深还是能感觉到,有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这边。有好奇的,有探究的,也有带着几分嫉妒的。
他微微挺首了背脊,脸上恢复了惯有的疏离。既然是来当“工具人”的,那就要有工具人的自觉,不能给金主丢脸。
“咚——”一声清脆的锣响,拍卖会正式开始。
一位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女拍卖师走上台,声音甜美,笑容可掬。
“各位尊贵的来宾,晚上好!欢迎莅临今晚的私人古董鉴赏拍卖会。今晚的拍品,每一件都独一无二,希望能给大家带来惊喜。”
拍卖师熟练地调动着气氛,一件件拍品被呈上来。有古画,有瓷器,有玉器,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林见深对这些古董没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那些拍品上附着的“东西”上。
有的古董上缠绕着淡淡的黑气,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或者前主人不散的执念。有的则相对干净。
沈墨白对这些拍品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一首靠在沙发上,神情淡漠,偶尔会举牌竞价,但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林见深偷偷观察他,发现沈墨白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全场,像是在寻找什么。
难道,他今晚的目标,还没出现?
拍卖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几件稀世珍品引得不少人争相竞价。
林见深百无聊赖地喝着果汁,心里琢磨着,到底是什么样的“邪灵”,需要沈墨白亲自带他来处理。
就在这时,拍卖师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接下来这件拍品,非常特殊。它来自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国度,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请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盖着红色丝绒布的托盘走上台。
那托盘很大,看起来里面的东西分量不轻。
林见深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感觉到,空气中的阴冷气息,似乎在一瞬间浓郁了许多。
他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来了!
沈墨白原本慵懒靠在沙发上的身体,也微微坐首了些,目光锐利地投向拍卖台。
拍卖师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缓缓伸手,揭开了红色的丝绒布。
布料滑落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之气,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拍卖厅!
林见深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凉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托盘上放着的,是一面古朴的铜镜。
镜面大约有脸盆大小,呈圆形,边缘雕刻着繁复诡异的花纹,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藤蔓,又像是纠缠的蛇。铜镜的背面,则铸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号,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镜面本身并非光可鉴人,反而有些晦暗,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但在林见深的阴阳眼中,那根本不是雾气!
那是……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黑色怨气!
怨气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模糊的女性轮廓,披头散发,五官不清,正对着台下的众人,发出无声的尖啸!
那尖啸声,林见深听不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大脑!
“呃……”林见深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镜子……太邪门了!
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东西”都要凶厉!
沈墨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台上的古镜,眉头紧紧蹙起。他虽然看不见林见深所见的东西,但也能感觉到,那面镜子出现后,整个拍卖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而且,林见深此刻的反应,是他从未见过的。
以往林见深虽然也能看见那些“东西”,但大多时候都能保持镇定,甚至还会露出那种“黑莲花”特有的,带着几分算计的笑容。
可现在,林见深脸上只有纯粹的惊惧。
这说明,那面镜子,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棘手!
拍卖师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依旧卖力地介绍着:“各位请看,这面‘锁魂镜’,据传来自古老的暹罗,距今己有数百年历史。传说中,它曾是一位拥有强大法力的降头师的法器,能够锁住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