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挥之不去的味道。
对李安来说,这味道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冰冷,精确,不带任何感情。
首到一个身影,带着一股谄媚和汗臭的复杂气味,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是崔大可。
崔大可的腰似乎比昨天弯得更低了些,脸上那副讨好的笑容,像是用胶水粘上去的,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僵硬。
“安哥,”崔大可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了空气里的尘埃,“出事了。”
李安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零件,只是手上打磨的动作,出现了零点一秒的停顿。
崔大可立刻凑得更近,将声音压成了蚊子哼哼:“李副厂长……他盯上你了。”
“厂里现在都在传,说你脾气大,不好处,目无领导。”
“还说你技术是好,但太独,早晚要栽跟头。”
崔大可一口气说完,紧张地观察着李安的脸色,像一只等待主人宣判的狗。
李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拿起旁边的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零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崔大可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正在缓慢降温的生铁。
“安哥,您看这……李副厂长那人,心眼小得很,这是想孤立您啊!”
李安将擦拭干净的零件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他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崔大可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听说,前几天从苏联进口的那批轴承,尺寸出了问题,李副厂长负责的。”
李安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
崔大可猛地一愣,脑子飞速运转,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领悟的、狂热的光芒。
他明白了。
这是李安递过来的刀。
“我明白了,安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听人闲聊,瞎传的!”
崔大可的腰弯成了一张满弓,几乎要贴到地面,然后用一种近乎逃跑的姿态,迅速消失在了车间的尽头。
李安重新拿起一个零件,继续打磨。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对付疯狗,不需要亲自下场。
只需要丢一块骨头出去,它们自己就会咬起来。
第二天下午,一个肥胖的身影,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压,出现在了李安的工位前。
是李副厂长。
他脸上挂着一团和气的笑容,那种笑容,李安在易中海脸上见过无数次。
“小李同志,最近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李副厂长主动伸出手,姿态做得十足。
李安只是瞥了一眼那只肥厚的手掌,并没有去握。
他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
李副厂长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小李啊,我听说了,你在技术上,是咱们厂的一把好手。杨厂长都很看重你。”
“年轻人,有技术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处理人际关系嘛。”
“跟着我干,我保证,你的前途一片光明。这厂里的资源,只要我能说上话的,都向你倾斜。院子里的那点破事,也不是不能解决。”
这番话,就像一条涂满蜜糖的毒蛇,吐着信子,试图钻进人的心里。
李安终于放下了保温杯。
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着那张堆满笑容的脸。
“李副厂长。”
李安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穿了对方所有虚伪的铺垫。
“我对技术之外的事情,没兴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副厂长脸上的笑容,像是被风吹干的水泥,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阴沉的底色。
他感受到了羞辱。
一种被彻底无视,被当成空气的、赤裸裸的羞辱。
他的权威,他的善意,他自以为是的掌控力,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被一句话砸得粉碎。
李副厂长肥胖的脸颊,因为愤怒和难堪,微微抽动着。
他死死地盯着李安,眼神像一条潜伏在阴沟里的毒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那个臃肿的背影,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即将爆发的火药上。
李安平静地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重新拿起保温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温度。
这温度,能涤清一切污浊。
李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游戏,开始了。
既然你想玩,那就把命押在桌上。
因为我的赌局,从来没有输家。
只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