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长生禄位
“他……” 温翘顿了顿,语气平常的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预报,“他还在啊,这个项目,也当然会继续。”
台下旁听的姚予白,脸色几不可察地暗了暗。
一个幽淡的声音突然飘过来:“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从她生活中彻底抹除,等于心口剜肉,这时候趁人之危,不太地道吧。”
姚予白转头看季朝瑜,扯扯嘴角:“季总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姚总最近往温翘跟前凑得有点勤啊。”季朝瑜看着正走下讲台的温翘,也站起身,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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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翘推了校领导的饭局,在停车场找到车,正要开门,看到顾怀山也准备开车走。
他下了车,走到温翘面前,仔细看她。
比上次见面,她瘦了一圈。
顾怀山叹了口气:“那坎儿不好过吧?当年送走我妻子,我也觉得天塌了。”
温翘抓着车门把手,没吭声。
“那次他去山里找我,帮我掏粪,甚至……给我跪下。”顾怀山望着远处,像在自言自语,“我问他,不是血亲,值吗?他说……见不得你躲起来哭的样子。”
秋高气爽,温翘觉得身体冷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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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夕,程恰恰被她妈妈硬拉去祈福。
她嫌无聊,把温翘也拽上了。
姚予白不知怎么想的,也跟着来了。
大殿里,地藏金身垂目,望着人间。
那檀木雕花神台,似乎又添了几缕人间烟火气。
灰袍老僧在蒲团上静坐,手里捻着一串光润的佛珠。
程妈妈跪得虔诚,嘴里絮絮叨叨念着平安顺遂。
程恰恰凑过去数那一排排灯罩:“妈,这么多灯,哪盏是咱家的啊?”
声音撞在空旷的殿柱上,有点响。
温翘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另一排最末的那盏上。
这一排,是为故去的人点的。
那盏灯,火苗细得像随时会断的线,却倔强地撑着。
琉璃罩上蒙了层薄灰,灯座下压着张小小的纸条,墨字清清楚楚:霍昭阳。
程恰恰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下意识一把抓住了温翘冰凉的手腕。
老僧不知何时睁了眼,缓缓起身,走到那长明灯前,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极轻极慢地擦去琉璃罩上的浮尘。
“温施主,这盏灯,一直没灭过。”老僧轻轻叹息:“霍施主每次来添的灯油,都很足。”
温翘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一下,“他……来过?”
老僧的目光掠过她颈间的玉佛,又落到长明灯上,“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来……每次,都跪一整夜。”
声音轻的好像自言自语的叹息。
他没再多说,只把那擦净的灯盏,往香案深处,稳稳地推进了一寸。
大殿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声,沉沉地砸在人心上。
程恰恰连呼吸都屏住了,攥着温翘的手,不敢动。
温翘依旧沉默地望着那盏灯。
那盏写着“霍昭阳”的灯。
火苗猛地跳了一下,又顽强地挺直了腰。
不知过了多久,温翘的眼睫极轻微地颤了颤:“大师,我想再供一盏长明灯。”
她拿起桌案上的笔和纸,写下霍靳尧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大师看了一眼:“长生禄位?”
温翘:“是。”
长生禄位——给活人供的。
消灾祈福,平安健康。
一直沉默的姚予白突然一步上前,用力抓住她肩膀摇晃:“醒醒吧,他已经不在了!”
温翘眼眸像干枯的井,“没找到尸体。”
“飞机炸了,程偃说,小舅是最后一个跳的……”
哪还有尸体。
程恰恰猛地推开他,“别逼她了,行不行!”
姚予白脸上是压不住的焦躁:“不逼她?难道让她一直当鸵鸟吗?”
程恰恰眼圈一红,失控的哭喊起来:“你闭嘴!你懂什么!”
这哭喊声在大殿里突兀的回荡,压过了程妈妈低低的祈福絮语。
温翘像没听见他们的争吵似的,径直跟着大师,去办手续。
她的背影挺直,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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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养院里,温翘跪在沙发边,细细给奶奶梳着头发。
“丫头啊。”奶奶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模糊,“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温翘手里的梳子缓缓滑过银白的发丝,温笑,“奶奶,霍靳尧给我留下的钱,别人几辈子都挣不来,他安排的保镖,个个顶尖,他们巴结我都来不及,哪会欺负我。”
“霍...谁?”奶奶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茫然,“他是谁?你喜欢的小子吗?”
温翘的手猛地一顿,梳子停在半空。
是啊,空难都过去两个月了,别说奶奶记不清事儿了,就是外面的人,也提得少了。
那个名字,那个人,正一点点沉进时间的深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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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长假,程恰恰张罗着出去玩。
姚予白说:“去海边吧。”
听到“海边”两个字,温翘眼睫颤了颤,“你们去。”
姚予白脸色暗了暗,“南城那边新开了片海,听说景儿特别好。”
“我不喜欢海。”
“怎么可能?”姚予白脱口而出,“你以前明明最喜欢……”
“现在不喜欢了呗。”程恰恰赶紧插话,“咱去敦煌吧?我惦记好久了。”
“行。”温翘点了头。
姚予白瞥了程恰恰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里压着点埋怨。
程恰恰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他难道不知道?霍靳尧一出事,温翘连听到“海”字都会绷紧?
长假头天下午,仨人就溜了班,直奔机场。
幸好程恰恰和姚予白是老板,温翘那边研发也顺力,不用死守着办公室。
飞机落地,行李往酒店一扔,程恰恰就拽着温翘往外跑。
第一站,沙洲夜市。
姚予白这回纯当司机。
停好车,三人跟着人流往里挤。
青砖灰瓦间点缀着古朴的木质招牌和仿古摊位,整个街区用浮雕和彩绘重现汉唐市井的热闹,走在其中,仿佛穿越回千年前的丝路集市。
不过程恰恰和温翘都是吃货。
程恰恰眼睛放光:“哇!红柳烤肉,驴肉黄面,杏皮水,都想吃,可队也太长了吧。”
她急得直跺脚。
“好办啊。”温翘说,“分头排,恰恰你去排杏皮水,予白买黄面,我排烤肉。”
她不是个扫兴的人,尽管对这热闹提不起半点劲儿。
真怪啊。
那个人在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
人不在了,却像抽走了她骨头缝里最后一点热气,看什么都灰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