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瞬间包裹上来。冰冷、陈腐的霉味混杂着更浓烈的尘土气息,猛地呛入口鼻,几乎让人窒息。身后,雨点击打铁格栅盖板的声音变得遥远、沉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唯一的光源被隔绝在上方,只有洞口边缘模糊的雨夜微光,勾勒出向下延伸的阶梯轮廓——它们像一排沉默的、冰冷的牙齿,通向未知的深渊。
我站在阶梯顶端,剧烈的喘息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粗重、突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撕裂的伤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意识,脚下的台阶在模糊的视线里微微摇晃。怀中的M-1024立方体沉甸甸地贴着胸口,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物渗入骨髓,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维系清醒的锚点。
不能停留。入口洞开,等于给可能的追兵指明了方向。恒忆的猎犬嗅觉敏锐,随时可能循迹而至。
我抱紧立方体,用肩膀抵住粗糙、冰冷的墙壁,试探着向下迈出第一步。混凝土阶梯冰冷刺骨,布满厚厚的浮尘和松散的碎屑,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噗噗”声。脚下打滑,身体猛地一晃,冷汗瞬间浸透脊背,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撕裂感。我死死抠住墙壁上一块凸起的、带着湿滑苔藓的砖石,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
一步,一步。我几乎是半滑半挪地向下移动,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墙壁上,依靠摩擦减缓下冲的趋势。黑暗吞噬了深度感,阶梯仿佛永无止境。只有脚下偶尔踩到更大块的碎砖或不明硬物发出的声响,以及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又被浓稠的黑暗迅速吸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级,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脚下突然一空,踩到了平地。
到底了。
我立刻矮下身,背靠墙壁,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缩进阶梯下方的阴影里。眼睛徒劳地睁大,试图适应这绝对的黑暗。除了洞口那点微乎其微的光晕,这里一丝光亮也无。空气凝滞,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纸张腐烂的酸败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只有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和自己的心跳声。
暂时安全?还是陷阱?
怀里的M-1024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错觉!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冷质感的能量脉冲,如同水波般从立方体内部扩散出来,瞬间穿透了我的身体和衣物,向西周的黑暗弥散开去!
嗡……
几乎在同一瞬间,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老旧电路被静电激活的“滋啦”声!紧接着,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倏然亮起!光芒极其黯淡,却足以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它依附之物的轮廓——那似乎是一块嵌在墙壁里的、布满灰尘的金属板,上面隐约有复杂的纹路。
立方体再次震动,幽蓝色的光芒也随之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呼应。
心脏猛地一缩!母亲的“钥匙”……就在这里?这光芒指引着什么?
求生的本能和对答案的渴望压倒了恐惧。我挣扎着站首身体,抱着M-1024,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点幽蓝光芒挪去。脚下的地面坑洼不平,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灰尘,踩上去几乎无声。空气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腐朽气息。
距离很近。几步之后,那点幽蓝的光芒己经近在眼前。它来自一块大约半人高的、嵌入墙壁的金属控制面板。面板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被光芒映亮的部分,可以看到复杂的按键、旋钮和接口的轮廓,风格极其古老,与现代科技格格不入。光芒的源头,是面板上方一个圆形的、布满划痕的观察窗,里面似乎有极细微的蓝色电弧在闪烁。
而就在这微弱蓝光的映照下,我赫然发现,布满灰尘的金属面板旁边的砖墙上,似乎被人用尖锐的物体刻下了一个符号!那符号极其简单,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一个被圆圈包裹的、倾斜的十字。
母亲日记本扉页上那个褪色的印戳!一模一样!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就是这里!母亲来过!她留下的记号!
巨大的激动和希望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几乎让我忘记了伤痛。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拂去覆盖在符号上厚厚的灰尘。粗糙的砖石触感,刻痕深而清晰。
“钥匙……”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可钥匙在哪里?这控制面板?这符号?
我低头看向怀中的M-1024立方体。它似乎对靠近这块面板和符号产生了更强烈的反应,表面那些原本沉寂的细密纹路,此刻正流淌着极其微弱的、与面板上幽蓝光芒同源的光晕,仿佛在共鸣。
难道……立方体本身就是钥匙?或者钥匙的一部分?
我尝试着将M-1024更近地贴向那块刻着符号的冰冷墙壁。就在立方体表面流淌的光晕接触到墙壁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底的共鸣声响起!刻着符号的那片墙壁,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我震惊地看到,那被圆圈包裹的倾斜十字符号,其刻痕内部,竟也流淌起极其微弱的同色光流!光芒沿着刻痕流动,如同被激活的古老电路!
符号下方的几块砖石,突然无声地向内凹陷、滑开!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方形洞口,赫然出现在墙壁上!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烈铁锈和某种陈年机油味道的气流,猛地从洞口内涌出!
暗门!
心脏狂跳!母亲留下的不是物理钥匙,而是一个需要特定“信物”——很可能就是这M-1024立方体——才能激活的隐秘入口!这符号就是锁孔!
暗门之后,是更深的黑暗。但立方体在我怀中震动得更加明显,指向那洞口深处,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它。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深吸一口气,抱紧立方体,弯腰钻进了那个狭小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铁锈、机油、尘埃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电子元件老化后的臭氧味道扑面而来。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间似乎比外面略高一些,但仍需微微弓着背。
就在我整个身体进入暗门,双脚完全踏上内部地面的瞬间——
“咔哒!”
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机括闭合的轻响!我猛地回头,只见那扇滑开的砖石暗门,正以极快的速度无声地合拢!幽蓝的光芒瞬间被隔绝在外,最后一丝来自控制面板的光源也消失了!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比阶梯处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窒息!仿佛被活埋进了地底!
“不!”我下意识地低吼一声,扑向身后冰冷的墙壁。指尖只触碰到粗糙、冰冷的砖石,严丝合缝,哪里还有暗门的痕迹?它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一的退路被封死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息。失血和寒冷带来的虚弱感,混合着退路断绝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猛烈袭来。黑暗像一个巨大的实体,挤压着感官。M-1024立方体在怀中持续不断地发出微弱的震动和光晕,成为这绝对黑暗中唯一的存在证明,也是唯一的指引。
它指向的前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母亲不会留一条死路给我。这立方体是钥匙,打开了门,也必然有其意义。它指向的深处,就是她留下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和对答案的执念,再次压倒了恐惧。我咬紧牙关,忍住全身的剧痛和眩晕,挣扎着站起来。一只手紧紧抱着M-1024,另一只手摸索着前方冰冷的墙壁,指尖在粗糙的砖石和厚厚的灰尘中划过,充当着唯一的“眼睛”。
我迈开脚步,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跟随着怀中立方体越来越清晰的震动指引,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一步一挪地走去。
黑暗无声,唯有脚步声在死寂中拖沓回响,以及怀中那冰冷立方体发出的、如同微弱心跳般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