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 小年
雪花如鹅毛,在1955年腊月廿三的午后簌簌落下。
顷刻间覆盖了西合院的灰瓦青砖。寒风卷着雪粒敲打窗棂。
何雨柱家小厨房却暖意融融。
灶火正旺,锅里熬着稠稠的黄褐色糖浆。
冉秋叶围着素色旧围裙,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头蘸起滚烫的糖稀。
何雨柱在她身边护着,扶着她胳膊:“慢点,糖稀烫!”
冉秋叶屏息凝神,将粘稠拉丝的糖浆仔细涂抹在灶王爷上。
“灶王爷爷甜甜嘴,上天多多美言。”
她轻声念着吉话。
雨水踮脚看着:“嫂子!灶王爷吃了甜糖,耳朵也软啦?”
冉秋叶失笑,将筷子在凉水里一浸。
糖丝断裂:“心甜了,事儿就好办。”
祭过灶,一小碟粘着糖丝的红枣发糕被分食。
丝丝甜意在冬日寒屋里荡开,拉开何家婚后第一个春节的序幕。
腊月廿八
年关逼近,风雪更盛。轧钢厂食堂热火朝天蒸馒头炸丸子。
何雨柱领到福利:半斤珍贵的红砂糖、两根带肉的大棒骨、几张工业券。
他顶着风雪奔合作社,排队割了一斤带着厚白膘的猪肉。
咬牙换了二两芝麻香油,称了一斤杂拌水果硬糖,还特意多买了二斤红皮鸡蛋。
路过布摊,心念一动,又扯了一块厚实的枣红绒布。
回到西合院,院里积雪盈尺。
中院里,秦淮茹正佝偻着在公用水管旁刷洗一个积满油垢的大蒸屉。
寒风如刀,她双手冻得青紫肿大,木盆里的水半结薄冰。
贾张氏抱着三岁多的棒梗在门槛里呵斥:“旮旯里!眼珠子呢?!”
何雨柱皱眉绕过喧闹。
自家堂屋暖炉正红,冉秋叶和雨水剪好了红“福”字。
贴在擦净的窗玻璃上。她动作稍显迟滞。
“办全了。”
何雨柱放下年货,拍落一身雪沫。
将那包鲜艳的糖递给雨水。
“呀!糖!”雨水欢叫。
他又拿起那卷枣红绒布,递向冉秋叶。
“看着厚实…想着…也许用得上?”
语气有点犹豫。
冉秋叶手指抚过温暖柔滑的布面,心头微动。
“嗯,是好料子,先留着。”
细心地收入箱底。
大年三十 除夕,1956年2月11日。
暮色西合,风雪稍歇。
西合院各家灯火比平日亮堂许多,厨房香气交织。
刘家传来训话声,阎家隐约有算盘响。
何雨柱家堂屋炉火拨得通红。
八仙桌上:
一盘混合面(白面掺高粱面)猪肉白菜馅饺子。
一大海碗冒着热气的棒骨汤炖冻豆腐粉条。
小半碟炸得金黄的萝卜丝丸子。
一小碟滴了香油的芥菜丝。
还特意摆了一小碗盛满白饭的空碗在雨水手边。
“吃年夜饭喽!”
雨水换上了浆洗干净的旧花袄,拍着手。
何雨柱先给妻子夹了三个圆鼓鼓的饺子。
又给雨水碗里按进两个:“多吃点,雨水!吃了长结实!”
冉秋叶看着丈夫难得的细心安排,心头温暖。
她夹起饺子咬开一小口,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白菜的清甜在口腔弥漫。
突然——
她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一股没来由的、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底翻涌上来!
“唔……”她仓促放下筷子,捂嘴侧身,强压住那股翻江倒海的不适!
“秋叶?”何雨柱一惊,立刻放下自己的碗。
“嫂子?”雨水也睁大眼。
冉秋叶摆摆手,脸色白了白,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
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没…没事…可能是这两天累着了,这肉馅有点…油。”
“那…那喝口汤!”
何雨柱赶紧把自己面前那碗还没动过的骨头汤推到她面前。
里面只飘着两块寡淡的冻豆腐。
冉秋叶感激地看他一眼,小口啜饮。
热汤下肚,稍微平复了些。
但这突然其来的不适,像一粒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何雨柱再吃那饺子时,莫名也觉得那平日里极香的猪油,似乎也闷得有点……顶人?
窗外零星的鞭炮声传来。
聋老太太被易大妈搀扶着,裹着厚毯坐在角落特设的椅子上。
此刻浑浊的老眼抬起,目光缓缓扫过冉秋叶强压不适、略带苍白的脸。
聋老太太没说话,只是嘴角细微地牵动了一下。
目光又落到何雨柱紧张关注妻子的神情上,微微点了点头。
她枯瘦的手指在毯子下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易大妈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动静,她停下夹菜的动作,探究地看了冉秋叶一眼。
这个除夕团圆饭,在饺子热气氤氲与窗外飞雪共舞中结束。
欢乐的气氛下,一丝细微的、关乎生命萌芽的讯号,己被敏感的亲人悄然捕获。
年节的热闹渐散,正月里的北平被一场新雪覆盖,红梅在雪中悄然绽放。
冉秋叶的乏力感开始显现。
她在桌前批改作业的时间明显缩短,胃口也愈发清淡。
清晨起来,刷牙时的牙膏沫都可能引发一阵干呕。
一日清早,何雨柱早起去食堂备工。
院子里积雪反光。易大妈正拿着小扫帚清理聋老太太门口的雪。
一抬头看见冉秋叶端着半盆水出来泼在阴沟。
只见冉秋叶刚放下盆,突然扶着冰冷的砖墙,弯腰干呕起来!
吐不出什么,只有几声压抑难受的呛咳,肩背微微发抖。
易大妈心中一动,快步走过去扶住她,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过来人特有的了然和隐隐的喜悦。
“秋叶?是不是……胃里老不舒坦?早上尤其厉害?”
冉秋叶首起身,脸色因刚才的干呕而微红,气息有些不匀。
“嗯,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一闻着油烟味。早上起来就犯恶心,可能年前累着了。”
她习惯性掩饰。
“傻丫头!”
易大妈亲昵地轻拍她手臂,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笑意。
“年前那顿年夜饭,我就在想!这不是胃!这是害喜啊!”
她凑得更近些,声音里满是确认。
“咱都是女人,这苗头瞒不了人!你呀!十有八九是有了!”
“有……有了?”
冉秋叶瞬间愣住,抚着小腹的手也僵在半空。
脸上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又瞬间泛起浓烈的红晕!
“柱子人呢?”易大妈一扭头,正巧看见何雨柱裹着棉大衣一脚踏进中院!
“柱子!快来快来!”
易大妈立刻招手,脸上笑开了花。
“你媳妇儿!刚才吐了!我说她害喜了!准是有了!”
“啥?!”
何雨柱脚步猛地钉在雪地里!脑子“嗡”的一声!
钥匙“啪嗒”掉在地上!
他像被施了定身法,高大的身躯在雪地晨光中凝固成一尊雕像!
害喜?有了?
这几个字像金锤擂鼓,狠狠凿在他晕眩的神经上!
前世形单影只……今生颠勺灶汉……他要当……爹了?!
他的目光机械地、缓缓地转向倚墙而立的妻子——
冉秋叶一手无意识地捂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冰冷砖墙的凸起。
脸上交织着震惊、恍悟、羞赧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奇异的母性柔光。
这无声的画面,胜过万语千言!
“轰——!”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如山责任感和一丝茫然恐惧的情绪洪流。
终于冲垮了何雨柱所有的堤坝!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沉闷到压抑的呜咽,从他紧捂的指缝里溢出来。
带着滚烫的温度,融化了脸上沾着的雪粒!
不是哭闹,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震颤与生命托付的鸣响!
风雪无声。
院内积雪皑皑。
何雨柱捂脸站在初春的寒雪中,如同石像崩裂,显露内核最炽热的震颤。
易大妈静静地看着,眼角。
冉秋叶扶着冰冷的墙,望向风雪中捂脸颤抖的丈夫。
轻抚着小腹,那里正悄然孕育着希望,嘴角轻轻弯起,初春的微光终于刺破漫长寒冬。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