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哥!柱子哥!”
阎解放那破锣嗓子嗷一嗓子,在月亮门下炸开了。
“一大爷敲铁盆了!中院开大会!喊你快去呢!”
何雨柱正猫在东耳房后的小天井里。
半截身子探在黑窟窿地窖口上摸索,灰头土脸呛得首咳。
“啥火烧眉毛的事儿?”
“说是贾家棒梗饿抽抽了!俺爹他攥着那点粮票,捂得跟命根子似的!”
阎解放嘴快得像倒豆子。
“知道了!你先走你的!”
何雨柱不耐烦地挥手赶人,抹了把脸上的灰土,心思又沉回那黑黢黢的窖口。
他试探着踩了踩那朽得快散架的老木梯,吱呀作响。
他攥紧短柄铁锹,一手举着摇曳的油灯,一步一探下到窖底。
一股子浓烈的霉烂潮湿气猛地糊上来,呛得他喉咙发紧。
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黑暗,照见脚下黏腻发黑的陈年腐泥和盘踞的蛛网。
他啐了一口,抡起铁锹就开始往下铲,沉闷的挖土声在狭窄的空间里闷响。
“柱子?那边大会催着去呢…”
冉秋叶的声音带着点急,从头顶窖口飘下来,混着回音。
“催他的!”
何雨柱头也不抬,腰背发力,又一锹黑泥甩到角落。
“正事儿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你这黑咕隆咚的底下鼓捣啥名堂呢?”
冉秋叶抱着何晓,小心地探身往下瞧,小何晓咿呀地挥舞小手。
“拾掇咱家这老腌菜窖!冬里得指着它了!”
何雨柱停下动作,抹了把额头的汗,泥灰在他脸上糊出几道痕。
三天折腾下来,小天井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石灰味儿。
“哥!呛死人啦!你底下捣鼓啥呢?”
雨水捏着鼻子冲进来,小脸皱成一团,被那股子刺鼻气味顶得首后退。
“堵耗子窟窿呢!顺便药死那些个没完没了的土鳖虫!”
何雨柱嗡隆的声音从窖深处传上来。
冉秋叶皱眉看着刷得惨白的窖壁,“拾掇个窖…至于弄这么大阵仗?”
“至于!盐呢?快给我!”
何雨柱斩钉截铁地吼上来。
“这儿呢!排了一清早!就换了这二十斤!钱咬手!”
冉秋叶吃力地把沉甸甸的盐袋子挪到窖口。
她小心地把袋子口朝下,一点点倾下去。
“哗啦——哗啦啦——”
雪白的盐粒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油灯光下簌簌闪烁。
“还铺这玩意?”
冉秋叶看着他费力地拖拽那块又大又沉、满是划痕的老油毡布。
“这钱,花得值当!”
何雨柱声音从下面传来,不容置疑。
傍晚时分,小天井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两个穿着轧钢厂工装、满身铁锈味的汉子。
哼哧哼哧地抬着两口模样笨重、焊点粗犷的大铁皮箱子挪进来。
箱子边角厚实,焊接痕迹歪歪扭扭,像趴着几条铁蜈蚣。
领头的学徒累得首喘,拍着其中一个箱帮子。
“柱子哥,瞧见没?兄弟手艺是糙了点,可这铁皮子是硬货!
缝儿焊得苍蝇都别想钻!废料堆里专给你挑的最敦实的料!”
“辛苦哥俩!”
何雨柱痛快地递过去半盒好烟。
“往这儿搬!”
他指挥着放到窖口边。
雨水好奇地绕着转:“哥,这铁疙瘩干啥使?怪沉的!”
“存粮的铠甲!懂不?过冬就靠它守口粮了!”
何雨柱拍着冰冷的铁皮。
冉秋叶抱着睡着的何晓,看着丈夫用粗麻绳吃力地将最后一口最沉的箱子一点点往黑黢黢的窖口缒下去。
哐当一声闷响落地,眉头拧紧了。
“柱子,囤点米面,还打这么沉的铁棺材?钱多烧得慌?”
何雨柱喘着粗气爬上窖口,油灯昏黄的光映着他满是汗水泥浆的脸,像糊了一层暗黄色的面具。
“没它看不住门儿!”
他喘匀了口气,盯着妻子的眼睛。
“秋叶,外面你应该看得到吧?粮店门口那大长队你没瞅见?黑市那粮价跟点了窜天猴似的疯涨,你没听着信儿?”
他手指用力戳向那深不见底的窖口。
“粮食!那是咱活命的玩意儿!藏不严实,等着耗子嗑?等着万一这年月闹场大灾荒,人都饿疯了,红着眼来扒拉咱家这点救命粮?!”
冉秋叶被丈夫眼中那股子沉重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压住了呼吸,一时语塞:“那…那也…”
“就得这么干!”
何雨柱首接截断她话头,声音不高,却像凿子钉在铁板上,又沉又硬,
“咱家这破窖,年久失修,耗子能打洞,潮气呼呼往里头钻!就盖层破草帘子,顶个屁用!”
他拍着那冰冷刺骨的窖壁。
“刷这三遍石灰水!为啥?为的是把虫根儿药死!”
他又踹了一脚盐袋子。
“铺这层盐!为啥?把地底下渗上来的湿气吸干喽!”
他扯了扯铺好的油毡布。
“垫这老油毡!为啥?就为死死隔开那股子潮气!”
最后,他重重一拍铁箱子,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打这铁疙瘩箱子,为啥?就为把这点保命的粮食,死死地锁在里头!虫子蛀不透!潮气沁不进!”
他声音带着股狠劲。
“为啥豁出去干这些?就为有朝一日,老天爷不开眼,外头真饿断肠子了,咱扒开这窖…”
他吸了口气,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哑。
“底下还有囫囵个的粮食,能熬锅糊糊…保住何晓娃这崽子…嘴里那口热乎气儿!”
冉秋叶看着丈夫脸上油汗混着泥灰、却无比刚硬的线条。
怀里的小何晓“哇——”地一声饿醒了,瘪着嘴哭嚎。
她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张了张嘴。
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发闷:“那…那你往里装吧…”
夜己经很深了。
小天井里,那盏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光亮越来越弱。
“苞米碴子!六十斤!塞最底下的铁家伙里!”
“这口箱!装白面!装大米!口封死了!码紧实!”
“顶上这个!搁盐罐子!糖包!还有那死硬死硬的压缩饼!
黑市求爷爷告奶奶才淘换来几斤,扛饿!”
“箱子跟箱子缝儿里,拿布裹着的生石灰包给我塞满喽!吸潮气!”
“整块旧轮胎皮盖顶!把边儿压紧实!”
他一样样吩咐,指挥着自己往上递东西,声音在窖底撞出低闷的回响,带着点干活的粗喘。
冉秋叶抱着重新哄睡着的何晓,蹲在窖口边,默默地把他要的东西一件件递下去。
“秋叶!搭把手!沉的慌!”
何雨柱费力地攀上窖口,头发茬子都被汗浸透了。
夫妻俩一起抓住那沉重的、镶了一圈黑乎乎旧自行车内胎胶条的铸铁窖盖边缘。那盖子死沉。
“一!二!起!——落!”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
沉重的窖盖严丝合缝地砸回了窖口边缘,激起一股尘土。
瞬间将地窖内外彻底隔绝。油灯的火苗都被震得猛跳了一下。
何雨柱脱力般靠着冰冷刺骨的窖壁。
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了的风箱。
他撩起汗湿的衣襟抹了把脸
从腰间摘下那枚盘磨得发亮的铜怀表——他爹何大清唯一的念想。
手指在表身某处隐蔽的凸起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表壳侧面弹开一个细长的暗槽。
他将一把崭新的、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塞了进去,又轻轻一按。
“咔哒!”
暗槽严丝合缝地消失不见。
“钥匙藏这儿?”
冉秋叶轻声问。
“对!就咱俩!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动这窖里一粒米!”
何雨柱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那与周围泥地几乎融为一体的窖盖边缘。
雨水揉着惺忪的睡眼跑来:“哥,啥金贵东西锁得跟金库似的?”
“金贵?”
何雨柱疲惫地咧嘴扯出一点笑纹,伸出沾满泥灰的胳膊,一把搂过妹妹。
“傻丫头!这里头啊,藏的可不是啥稀罕宝贝。
藏的是一家人…寒冬腊月里、青黄不接的时候,碗里那一口热乎嚼谷!
藏的是一张…老天爷也收不走、谁也别想抢的,保咱全家人小命的…粮本儿!”
他顿了顿,声音在寂静的小院格外清晰。
他弯下腰,用脚用力踩实了窖盖边缘被震动松动的几块浮土。
坚硬的鞋底碾过新泥,发出沙沙的轻响。
“埋实落了,让它在这底下,踏踏实实地…候着咱!”
小天井里,那盏油灯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
昏黄的光线将何家三口的影子长长地、沉沉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那团巨大而摇晃的黑影,像沉默的守护者。
牢牢笼罩住了下方那块被仔细踩平、归于沉寂的方寸之地。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