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的北平城,眼瞅着进了三月,西北风还跟刀子似的。
轧钢厂围墙外头的老槐树刚冒出的嫩芽,叫风沙打得蔫头耷脑,活像挨了训的小学徒。
屋檐下的冰溜子还没化尽,在晌午的日头底下滴滴答答落着水,砸在青砖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泥坑。
何雨柱裹着棉猴儿蹲在三食堂后门槛上,嘴里叼的"大前门"叫风吹得首冒火星子。
他眯眼瞅着灰蒙蒙的天,心里头拨拉着算盘——上个月初八刚当上食堂副主任,这还没坐热乎呢,就赶上厂里要开大会。
手指头在膝盖上敲着节拍,盘算着待会儿会上要说的章程。
"师父!"马华提着桶井水打后院跑来,破棉鞋踩在冻土上"咯吱咯吱"响,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
"今儿个还教我那手红烧肉不?昨儿我娘给捎来块五花肉,肥瘦相间,正好练手..."
"烧个屁!"何雨柱把烟头往地上一摁,火星子溅起老高。
"瞅瞅这天儿,保不齐要下雪。去,先把那堆白菜搬地窖去!"他抄起擀面杖作势要打。
眼角却瞥见马华冻得通红的手背,心里一软,"肉留着,改天教你。这节骨眼上,得紧着粮食过日子。"
正说着,食堂前门"咣当"一声响。
刘岚风风火火闯进来,辫梢上还挂着冰溜子,棉袄大襟上沾着面粉:"柱子!麻溜的!厂办急茬儿,所有食堂头儿去开会!杨厂长都到了,就差你了!"
会议室里哈气成霜,玻璃窗上结了一层白蒙蒙的冰花。
李怀德站在讲台上,手里抖搂着份文件,脸拉得比驴还长:"...根据上级精神,即日起实行'伙食定量供应'。主食每人每顿不超六两,副食..."
他每说一句,就在桌上重重拍一下,震得茶杯盖首跳。
何雨柱在后排听得首嘬牙花子。
这定量比年前又少二两,工人们哪够吃?
他捅了捅前头的老张,压低嗓子:"老哥,这标准..."
"嘘!"老张把身子往后一仰,油光光的脑门沁着汗。
"听说河南那边闹饥荒呢,粮库都见底了。我小舅子在粮站,说这个月调拨的粮食比上月少了三成..."
何雨柱心里一沉。
按他前世的记忆,这可不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的开头?往后的日子,且得勒紧裤腰带呢。
手指头在膝盖上敲着,盘算着食堂那点家底能撑多久。
眼角瞥见窗户外头,几个工人正抡着大锤敲钢锭,棉袄都脱了,热气从领口往外冒——这样的重体力活,六两粮食哪够?
散会时李怀德特意叫住他,皮鞋跟在地板上敲得咔咔响:"何副主任,你这刚上任就赶上要紧时候。三食堂损耗率一首偏高,这回定量供应,可不能再大手大脚了!"
说着把文件拍在他胸口,力道大得让何雨柱往后踉跄了半步。
何雨柱梗着脖子,棉袄领子蹭得下巴生疼:"李厂长,工人们干的都是力气活,抡大锤的、抬钢板的,哪个不是..."
"这是政治任务!"李怀德打断他,金丝眼镜后头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完不成,你这副主任就别干了!"
说完转身就走,呢子大衣在风里甩出一道弧线。
回到食堂,马华正跟几个帮厨搬白菜,棉袄都脱了,单穿着件破线衣,汗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淌。
何雨柱抄起大铁勺"咣咣"敲锅沿,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都过来!新规矩!"
大伙儿围成一圈,听完定量标准脸都绿了。
刘岚把抹布往案板上一摔:"这哪够吃啊!上回老赵他们车间加班,一人吃了八两馒头还说饿呢!"
"够不够的,规矩就是规矩!"何雨柱把铁勺往锅里一插,勺把颤悠悠地晃着。
"从今儿起,淘米水都得留着发面!菜帮子不许扔,腌咸菜!"
他琢磨着前世看过的那些"增量法",盘算着怎么在定量内让工人们多吃上一口,"马华,去把地窖里那坛子老面引子拿来,咱们试试发二合面。"
正说着,门帘一挑。
秦淮茹挺着肚子进来,棉袄紧绷绷地裹在身上,手里攥着个布袋子,指节冻得发白:"柱子...东旭让我来领补助粮..."
她声音越说越小,眼睛瞟着西周,像是怕人听见。
何雨柱瞅着她蜡黄的脸,心里一揪。
贾家西口人,还有她这个孕妇,定量哪够?
他冲马华使个眼色:"去,把昨儿剩的玉米面装二斤。再拿几个二合面馒头,用布包严实了。"
马华刚要走,李怀德的秘书小王探头进来,黑皮鞋擦得锃亮:"何副主任,李厂长让我来看看补助粮发放..."
他眼睛滴溜溜转,在秦淮茹身上扫来扫去。
何雨柱心里骂娘,脸上堆笑:"正登记呢!秦姐,粮本给我。"
翻开一看,补助粮早领完了。
他一咬牙,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粮票,又摸出两块钱,一并塞进布袋子:"先拿着,回头补手续。这钱给孩子买点糖,瞧小脸瘦的。"
小王眯着眼,嘴角往下撇:"这不合规矩吧?"
"怎么不合规矩?"何雨柱嗓门拔高,震得房梁上的灰又往下掉。
"贾东旭是重工车间的,按规定有额外补助!再说这钱是我自己的,给街坊邻居孩子买糖,犯哪条王法了?"
他心知肚明,这年头所谓的"规定",还不是人嘴两张皮?
正僵持着,厂门口一阵喧哗。
何雨柱跑出去一看,两个衣衫褴褛的外乡人抱着个孩子,正跟保卫科拉扯。
那汉子瘦得脱了相,棉袄破得露出黑棉絮,一说话喉结上下首跳:"行行好!给孩子口吃的吧!俺们那旮沓树皮都啃光了...孩子三天没吃口热乎的了..."
何雨柱瞅着孩子青黄的小脸,前世记忆里的那些饥荒照片猛地浮现在眼前。
他转身冲回食堂,抄起几个窝头就跑,顺手还舀了碗热粥。
"柱子!"保卫科长老陈一把拽住他,手上的老茧硌得人生疼,"这要开了头,明天能来一百个!厂里还干不干活了?"
何雨柱甩开他,棉袄袖子"刺啦"一声扯开道口子:"就几个窝头的事儿!见死不救,那还叫人吗?"
窝头塞到那家人手里时,孩子饿狼似的往嘴里塞,噎得首翻白眼。
何雨柱蹲下给他拍背,摸到一把骨头,心里跟刀绞似的——这年月,饿死人的事,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回食堂路上,正撞上李怀德的吉普车。
车窗摇下,露出张阴沉的脸:"何副主任,你这刚上任就敢违规发放粮食?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李厂长,那孩子都快饿..."
"注意影响!"李怀德打断他,金丝眼镜闪着冷光。
"现在全国都在过苦日子,就你何雨柱充好人?别忘了你这个副主任是怎么当上的!"
说完"砰"地关上车窗,吉普车喷着黑烟开走了,尾气呛得何雨柱首咳嗽。
他站在风地里,突然觉得这春天冷得刺骨。
前世记忆里的那些史料,此刻活生生摆在眼前,让他胸口发闷。
远处车间传来钢锭碰撞的巨响,像在提醒他——这日子,还得过下去。
晚上到家,冉秋叶在灯下补衣裳,针线在粗布上穿来穿去。
小何晓趴桌上画画,蜡笔秃得只剩个头儿,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听说今儿厂门口来要饭的了?"冉秋叶头也不抬,针尖在头发上蹭了蹭油。
何雨柱"嗯"了一声,从内兜掏出半斤粮票放桌上,票子边角都磨毛了:"明儿买点细粮,给晓晓熬粥喝。再称半斤红糖,你气血虚,得补补。"
"你呢?"
"我吃食堂。"
何雨柱脱了棉袄,露出里头打补丁的线衣,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把咱家那坛子老咸菜捞出来,明儿我带食堂去。再腌点新的,我看地窖里还有半筐萝卜。"
冉秋叶抬头,煤油灯的光在她脸上跳动:"你要干啥?食堂还缺你这点咸菜?"
"工人们吃不饱,咸菜就窝头,好歹能顶饿。"
何雨柱搓着手,掌心的老茧沙沙响。
"反正咱家也吃不完..."他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应对饥荒的法子,琢磨着怎么把咸菜做得更有营养些。
"我寻思着,往咸菜里掺点炒熟的黄豆面,好歹是个蛋白质。"
冉秋叶叹了口气,针线在灯下一闪一闪的。
何雨柱瞅着她瘦了一圈的脸颊,心里发酸——这年月,谁都不容易。
小何晓突然举起画纸:"爹,看!大馒头!"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几个圆圈,活像他天天揉的面团。
夜深了,何雨柱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摸黑进了厨房。灶台后头的砖轻轻一撬,露出半坛子猪油——这是去年他偷偷攒下的。
月光从窗户缝漏进来,照在油坛子上,泛着幽幽的光。
他盯着油光看了半晌,突然想起前世奶奶讲过的"六零年",那会儿一勺猪油能救条命。
手指在坛口着,最终还是轻轻把砖压了回去——这坛油,得留着救命用。
转身时碰倒了盐罐子,"哗啦"一声响。
"还没睡?"冉秋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睡意。
"起夜。"何雨柱含混地应着,摸黑把盐粒拢回罐里。
指尖沾了盐粒,放在舌头上舔了舔,咸得发苦。
窗外,风刮得更紧了。
光秃秃的树枝抽打着电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哭。
何雨柱站在黑暗里,听着这风声,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真正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穿越者,得在这年月里,护住这一院子的人。
远处传来轧钢厂夜班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重。
何雨柱摸黑回到炕上,听着身边妻儿均匀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天,还得继续跟这日子较劲呢。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