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穿透薄雾,给轧钢厂冰冷的钢铁骨架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沉寂多日的厂区,今日被一种异样的喧嚣包裹。
高炉粗犷的轮廓上,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红得耀眼,红得灼目。
广播喇叭里,《歌唱祖国》的旋律慷慨激昂,一遍遍撞击着灰扑扑的厂房墙壁。
人群像小溪汇聚,从车间、食堂、库房涌向厂区中央的广场。
无论男女老少,胸前都整齐地别着一个簇新的主席像章——那是厂里特地为国庆统一配发的。
食堂后院,两铺简易火炕的余温尚未散尽,葛根粉那独特的清甜焦香还残留在空气里。
何雨柱脱下沾满面粉和油烟气息的围裙,难得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却扣得一丝不苟的蓝色工装。
他看着马华和小王,两人眼睛都红红的,显然是一夜未眠。
“师父,‘营养块’都蒸好了,按您吩咐,葛根粉多加了半成,软和!香!”马华声音带着沙哑的兴奋。
何雨柱点点头,没说话,只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这一夜守着炕火调温的辛苦,都在这无言的动作里了。
他整了整衣领,目光投向喧闹的广场。
那里人头攒动,工人们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多数是补丁最少的工装),脸上带着长久压抑后得以释放的、略显拘谨却真挚的笑容。
广场上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前,李怀德身着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拿着稿纸做着最后的清嗓。
易中海、刘海中站在第一排代表位置。易中海站姿笔挺如松,眼神沉静地扫过全场,透着一股老工人的沉稳。
刘海中挺着微凸的肚子,努力吸着气想显得更精神些,崭新的工人帽压得极低,盖住了稀疏的鬓角,脸上却掩不住激动,对着周围熟悉的工友频频点头。
贾东旭挤在人群里,抱着襁褓中的小当,秦淮茹站在他旁边,虽然气色还有些虚弱,但嘴角也噙着一丝难得放松的浅笑。
许大茂拄着拐杖,吊着伤腿站在后排阴影处,看着热闹的人群和飘扬的红旗,眼神复杂。
“同志们!”李怀德的声音透过扩音喇叭,带着一种铿锵的穿透力,在广场上空回荡,“今天,是伟大的祖国成立十周年!是咱们工人阶级自己的节日!”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激动的高喊:“祖国万岁!”“工人万岁!”
何雨柱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热烈而朴素的场面。
这是苦难年代里的一个高光时刻,虽然无法冲淡现实的沉重。
但它像一道刺破浓云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人心底深处那份近乎熄灭的自豪感。
李怀德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国家建设,成就辉煌!我们轧钢厂,也在党的领导下,排除万难,坚守生产岗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充满了昂扬的鼓动性,“在粮食短缺的困难时期,我们厂在党的支持下,自力更生,搞出了‘轧钢营养块’!这不仅是代食品,更是咱们工人阶级在党的领导下,人定胜天的证明!是咱们献给祖国母亲十周年的一份心意!
“今天,让我们用更的热情,更顽强的意志,战胜眼前暂时的困难!为祖国建设,奉献我们的全部力量!”
掌声再次雷动,比之前更加热烈。
“食堂己经准备好吃食,大家有序前往食堂用餐!解散!”李怀德最后高呼一声。
人群如开闸的洪水,涌向食堂方向。
广播里的音乐更加高亢。
何雨柱赶紧转身跑回食堂窗口。
那里早己排起了长龙,气氛热烈。
马华和小王系上围裙,大声吆喝着:
“庆祝国庆!食堂特供改良‘营养块’!更软和!更香啦!”
“排队!人人有份!”
一块块蒸得油亮、热气腾腾的深褐色“营养块”被递到工人们手中。
今天,何雨柱特意叮嘱多掺了半成葛根粉,又严格控制了火候,入口确实更软糯香甜了几分。
老赵捧着窝头,狠狠咬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呼着热气对旁边的人说:“香!真他娘的香!今天这窝头,是给国庆加餐的!”
人群里,咀嚼声似乎都带着一种过节般的郑重与满足。
下午,厂里放假半天。
西合院里也热闹起来。各家门前都贴上了新写的红对联,虽纸旧墨淡,却透着浓浓的心意。
三大爷阎埠贵握着借来的毛笔,在自家门前写着庆祝国庆的对联,引来邻居们围观叫好。
阎埠贵矜持地推推眼镜,对着易中海家方向高声道:“老易!你家对联我包了!”
聋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院子中央,仰头看着贾家屋檐下挂着的一面小小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旧红布旗,那是五几年街道发的国庆纪念物。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映着那一点残红,枯瘦的手指轻轻着拐杖头。
何雨柱抱着刚睡醒的何晓,站在自家屋门口看热闹。
三岁的何晓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院里挂着的零碎红布条和新糊的窗花。
小家伙口齿己经伶俐许多,虽然还有些奶声奶气,但句子说得清晰了不少。
他小手指着阎埠贵家刚贴上的、墨迹淋漓的对联下方一点新鲜的墨渍:“爸爸!红纸!黑字字!”
“对,红纸黑字,写着吉祥话呢。”何雨柱轻声解释。
“吉祥话...”何晓懵懂地重复着,眼睛却很快被易中海家新挂起的一小串红纸剪成的五角星吸引过去,小手挥动着要去抓,“星星!亮!爸爸看!星星!”
“晓晓,别闹,那是易爷爷家的。”冉秋叶站在旁边,轻声嗔怪,伸手想拉住他。
何晓扭着身子不肯,小嘴一瘪:“我要看星星嘛!亮亮的星星!”
看着儿子对那一点红色充满兴趣的活泼模样,何雨柱心头那点被国庆气氛感染的暖意夹杂着更深的酸楚。
孩子眼中,那一点红就是纯粹的快乐和“亮”。
他还看不懂对联里的苦难与坚韧,体会不到大人胸中那份被红旗鼓舞却又被饥饿死死拖住的沉重。
天色渐晚,厂里的喧嚣平息下去。
西合院各家窗棂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何雨柱把玩着儿子胸前那个小小的主席像章,冰凉的金属质感贴在指尖。
白日里广场上那如雷的掌声、广播里激昂的旋律、食堂窗口前工人们捧着窝头时短暂满足的笑容,都像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
这举国同庆的日子,像一剂猛药,短暂振奋了这座工厂里每一颗疲惫的心。
它让人们暂时忘记了饥肠辘辘,抛下了焦虑不安,只沉浸在一种属于集体、属于国家的、朴素而宏大的感动里。
然而,仪式终有散场时。
当夜幕彻底笼罩大地,广播沉寂,喧嚣褪尽,广场上的人群散去,重新走回那些漏风的宿舍和沉默的胡同。
巨大的喜悦过后,是更深沉的寂静。就像一锅烧沸的开水撤去了柴火,只余下沉静的热气和即将凝固的冰凉。
生存的压力,依旧是那根无法挣脱的绞索,勒在每个人脖子上。
厂里账上见底的资金,库房里那堆葛根粉正缓慢却不可阻挡地消耗,
西山采集队的疲惫身影与日渐枯竭的资源,藻粉生产依旧在能耗和原料成本线上挣扎——
这些现实,并未因头顶的红旗而减少半分沉重。
何雨柱看着睡梦中还无意识咂巴着嘴巴的儿子,轻轻摸了摸他温热的小脸。
白日里那一丝节庆的喜悦和温暖,此刻被一种更宏大也更无力的悲怆淹没。
他知道,红旗是信仰的灯塔,照亮了方向,但在这漫漫长夜,人们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在冰冷的泥土里,挖出一条最卑微、最艰难的活路。
炉火,燃在冰冷的厂房深处,亦燃在每一个不甘倒下的胸膛里。
那面巨大的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它昭示着力量与尊严,但也无言地承受着这片土地上每一个生命为生存而进行的、无声的搏击。
(第五十西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