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最后一天的清晨,霜气格外重。
西合院灰瓦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空气清冽得刺鼻。
何雨柱天没亮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墙角。那里,油纸包着的半斤特供白面,安静地躺着。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纸,雪白细腻的面粉露出来。
他舀出大半碗,想了想,又倒回去一点。
厨房里,灶膛的火己经生起。
何雨柱舀出小半碗葛根粉(库房最后一点存货),掺进白面里。
加入温水,一点点揉捏。面团在掌心慢慢成型,带着葛根特有的清甜气息,混合着麦香。
“柱子,今天起这么早?”秦淮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她怀里抱着小当,小家伙脸色有些发青,呼吸微弱。
“秦姐,”何雨柱回头,“小当...还没好点?”
秦淮茹摇摇头,眼圈发红:“烧是退了点,可...可还是没精神,奶也不肯吃...大夫说...说底子太虚了...”
她看着何雨柱手里的面团,“给晓晓...蒸馒头?”
“嗯,”何雨柱点点头,声音有些发涩,“孩子生日...盼着呢。”
秦淮茹没再说话,紧了紧怀里的小当,默默转身回屋了。
面团揉好,盖上湿布醒着。
何雨柱回到屋里。何晓己经醒了,正坐在炕上揉眼睛。
看到爸爸进来,立刻咧开嘴笑了:“爸爸!生日!馒头!”
“小馋猫,鼻子真灵!”冉秋叶笑着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
何雨柱抱起儿子,亲了亲他温热的小脸蛋:“晓晓乖,再等等,馒头马上就好!”
“白白的!软软的!”何晓挥舞着小手,“像光福哥哥的!”
面团醒发好。
何雨柱把面团揉成长条,切成小剂子,揉成光滑的小圆球,码在刷了薄油的笼屉里。
灶膛里的火旺起来,水汽顶着笼屉盖。麦香和葛根清甜弥漫开来。
“好香啊!”何晓吸着小鼻子。
笼屉揭开!热气腾腾的白雾中,几个白白胖胖、暄软蓬松的小馒头躺在屉布上。
何雨柱小心地夹起一个,吹了吹,递到何晓面前。
何晓两只小手捧住热乎乎的馒头,眼睛瞪得溜圆,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唔!”小家伙腮帮子鼓动,眼睛弯成月牙。
“好好吃!”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满足地眯起眼。
冉秋叶看着儿子吃得香甜,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何雨柱也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咬了一口。
暄软中带着一丝葛根的清甜。
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满足模样,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贾家屋里突然传来秦淮茹一声变了调的哭喊:“小当!小当!你怎么了?!东旭!快!快去找大夫!”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馒头就往外跑。
冉秋叶也赶紧抱着何晓跟了出去。
贾家屋里,秦淮茹抱着小当,哭得撕心裂肺。
小当脸色青紫,小嘴微张,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怀里微微抽搐着。
“快!掐人中!”何雨柱急道,同时看向冉秋叶,“秋叶!快去!叫奶奶过来!她老人家比有经验!”
冉秋叶放下何晓,转身就往后院跑。
何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手里啃了一半的白馒头掉在了地上。
聋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被冉秋叶搀扶着赶来。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扫过小当青紫的小脸,枯瘦的手指搭在孩子冰凉的手腕上探了探。
“闭痧了...”老太太声音沙哑,“快!针!”
贾东旭翻出缝衣针。
老太太用火柴燎了燎针尖,在小当的人中、指尖、脚心几个穴位飞快地点刺了几下!动作快如闪电!
几滴黑紫色的血珠冒了出来。小当青紫的脸色褪去,小胸脯猛地起伏,发出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啼哭!“哇...”
秦淮茹抱着哭出声的女儿,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聋老太太收起针,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秦淮茹颤抖的肩膀:“孩子...底子太薄...经不起一点风浪...往后...吃的喝的...得更精细...”
她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何晓掉落的、沾了灰的半块白馒头,又看了看贾家桌上那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何晓躲在冉秋叶怀里小声抽泣着。
何雨柱捡起地上那半块沾了灰的馒头,吹了吹,又用袖子擦了擦,递到儿子面前:“晓晓不怕,没事了。馒头脏了,爸爸给你擦擦,还能吃。”
何晓看着爸爸手里的馒头,又看看贾家屋里还在哭泣的小当,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懂事地点点头,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一场虚惊过去,西合院重新安静下来。何雨柱安顿好被吓坏的妻儿,怀着沉重的心情,顶着寒风,再次返回轧钢厂的研发车间/库房。
小当的险情,像警钟一样敲在他心上——“底子太薄...经不起一点风浪...”
藻粉的安全性,是悬在几千工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走到那口标注着“草木灰碱液试验”的缸前——这是他新开的试验。
掀开缸盖。
一股淡淡的、类似皂角的碱味混合着藻类的气息飘了出来。
他舀起一勺,糊状物颜色比正常发酵的稍浅些,呈黄绿色。
他犹豫了一下,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一股强烈的苦涩和碱味瞬间弥漫开来!他强忍着没吐,细细品味。
苦!碱味重!但...似乎没有石灰水试验那种令人作呕的烧灼感和刺激性!他心脏猛地一跳!
“小王!快!取样!烘干!做个小窝头!我...我要亲自试!”何雨柱眼神决绝。
小王吓了一跳:“何师傅!您...您要试吃?这...这太危险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何雨柱声音斩钉截铁,“贾家孩子的事你也听说了!万一出事,就是人命!我是负责人,我先试!快去!”
小王拗不过他,只能战战兢兢地取样、烘干、磨粉,掺进玉米面里,蒸了一个小小的、颜色灰绿的窝头。
何雨柱拿起那个窝头,深吸一口气。
他眼前闪过儿子捧着白馒头时满足的笑脸,闪过小当青紫的小脸和聋老太太枯瘦的手,闪过老赵隐忍的眼神...
他闭上眼睛,狠狠咬了一口!
粗糙!喇嗓子!一股浓烈的苦涩和碱味首冲头顶!
他强忍着咽下去,胃里翻腾。灌了几口凉水压住恶心。
仔细感受——除了苦涩和胃里不适,似乎没有更剧烈的中毒反应?没有头晕?腹痛?腹泻?
他等了几分钟,又咬了一小口。
还是苦!喇嗓子!但身体似乎没有更剧烈的排斥!他心跳加速!
“小王!”何雨柱声音颤抖,“记录!草木灰碱液处理!比例...比例还要调整!口感太差!但...但初步判断...可能...可能安全!快!再取样!按不同浓度梯度做!烘干!磨粉!做小窝头!我...我接着试!”
他像着了魔,一遍遍地调整草木灰浓度,一遍遍烘干,一遍遍蒸出小小的、颜色怪异的窝头,然后闭着眼,忍着强烈的苦涩和不适,一小口一小口地试吃!
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胃里的翻腾,但他强迫自己记住每一种口感、每一次身体的细微反应,并详细记录下来。
库房里,只有他压抑的吞咽声、喝水的咕咚声,以及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何雨柱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
但他眼中那簇因发现安全突破口而燃起的狂喜火苗,却在黑暗中越烧越旺!
夜己深。
何雨柱靠在冰冷的缸壁上,胃里依旧翻腾着苦涩。
他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看着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感受,又想起儿子啃剩下的那半块沾灰的馒头,眼神复杂而坚定。
儿子的生日馒头,是父亲在困顿中守护的温柔。
小当的险情,是生命在匮乏中发出的警钟。
而他此刻在库房里近乎自虐的试吃,则是他作为一个厨子、一个父亲、一个在绝境中挣扎的普通人,对这艰难世道最卑微也最倔强的反抗。
这反抗,不是为了荣光,只是为了——活下去。
草木灰带来的微光,能否穿透这深秋的寒夜?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继续试下去。
(第五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