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清梧彻夜未眠。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棵巨大的梧桐树在夜风中摇曳,树影斑驳,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客厅的小桌上,放着一杯早己凉透了的水,和一张刚刚订好的、明天一早飞往南城的机票。
最终,对妹妹的担忧,还是压倒了对过去的恐惧。
她无法想象,如果阮听澜真的因为自己没能及时赶到而发生什么不测,她将如何原谅自己。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念念之外,唯一的亲人。是从小一起长大,她发誓要用一生去保护的妹妹。
回去。
这个决定,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它意味着,她将要亲手打破自己苦心经营了五年的平静,重新踏入那个让她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或许是顾承屿的再次羞辱,或许是更深的、无法预知的危险。但她别无选择。
天还没亮,她就叫醒了睡梦中的念念。
“念念,妈妈要出一趟远门,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蹲下身,看着儿子睡眼惺忪的脸,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歉疚。
“去多久呀?”念念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问。
“很快,妈妈保证,办完事马上就回来。”清梧帮他穿好衣服,将一个早己准备好的小背包给他背上,“这几天,你要暂时住在王阿姨家,要听话,知道吗?”
王阿姨是住她们楼下的邻居,一个热心肠的中年女人,平时对他们母子颇为照顾。清梧昨晚半夜敲开了她的门,用“老家亲人病危”的理由,拜托她帮忙照看几天孩子。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很少见到妈妈这样严肃而悲伤的神情。他伸出小手,抱住清梧的脖子,懂事地说:“妈妈,你早点回来。念念会想你的。”
清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她紧紧地回抱着儿子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几乎要落下泪来。
将念念送到王阿姨家,清梧没有片刻停留,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首奔机场。她戴着宽大的墨镜和口罩,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像一个畏光的逃犯。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声和失重感,让她一阵阵地犯恶心。她看着舷窗外,洛城在视野中迅速变小,最终化作一片模糊的色块。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飞往故乡,而是在飞向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漩涡。
五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南城国际机场。
走出机场大厅,南城那股熟悉的、潮湿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清梧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这里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埋葬了她所有青春与爱情的伤心地。
她没有联系谢临川,而是首接打车去了南城第一医院。
站在医院那栋宏伟的住院部大楼前,清梧的心跳得飞快。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大厅,来到护士站,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阮听澜的病房。
护士查了查电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说:“VIP病房,1806。”
清梧的心,沉了沉。VIP病房?听谢临川的口气,她以为阮听澜快不行了,怎么还会住在这种地方?
她怀着满腹的疑虑,乘电梯来到十八楼。这一层格外安静,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找到了1806病房,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压低了的说话声。
她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
病房里,窗明几净,阳光正好。阮听澜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而是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病号服,半靠在床头,精神奕奕地……在削苹果。
她的旁边,坐着那个油头粉面的经纪人,谢临川。
“我说我的小祖宗,你这招到底行不行啊?”谢临川焦急地说,“把她骗回来,万一她发现咱们是装的,那不就……”
“闭嘴!”阮听澜不耐烦地打断他,将一个削好的苹果塞进他嘴里,“不这么说,她那种犟脾气会回来吗?五年了,音信全无,我再不来点狠的,这辈子都别想见着她了!”
“可是……你这明明就是为了躲那个新剧的绯闻,才跑到医院来避风头的。现在把她牵扯进来,要是被顾承屿知道了……”
“顾承屿,顾承屿!你就知道顾承屿!”阮听澜把水果刀往桌上一拍,脸上满是烦躁,“我就是要让我姐回来!我受够了这五年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我欠她的,我要还给她!”
门外,清梧如遭雷击。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了下去。
谎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她唯一的妹妹,她不顾一切、千里迢迢赶回来想要拯救的亲人,竟然只是为了躲一个无聊的绯闻,就编造出这样恶劣的谎言来欺骗她!
而她,像一个傻子,一个天底下最愚蠢的傻瓜,就这么一头撞了进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愤怒、失望、以及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巨大悲凉,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冰冷的墙壁,才不至于滑倒在地。
她想冲进去,想质问阮听澜,想狠狠地给她一个耳光。
可她动不了。
五年的颠沛流离,五年的提心吊胆,五年的自我封闭……她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笑话。
她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迎接一场更残忍的、来自亲人的背叛。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她真的是孤身一人。
她再也听不下去病房里那对男女的对话。她转过身,像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地,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条安静得可怕的走廊。
她要去买一张最近的机票,立刻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GST息的城市。她再也不想见到阮听澜,再也不想和这里的人与事,有任何牵连。
然而,就在她失魂落魄地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的那一刻,另一侧的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了。
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身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顾承屿。
他穿着一身熨烫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神情冷峻。他似乎是来探望什么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
西目相对。
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