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午饭,黄玲就系着靛蓝围裙往厨房钻,脚刚跨过门槛又回头叮嘱:“爸,超英,你们带着孩子慢慢走,火车站站台风跟刀子似的,别让图南和筱婷冻着。火车两点到站,现在刚过一点,笃定赶得上。”
黄母正坐在桌边往暖水袋里灌热水,壶嘴“咕嘟咕嘟”冒着白气,她用抹布擦了擦袋口的水珠:“超英,这俩暖水袋你揣好。安涛爸妈上了年纪,最怕冻手,刚出站那会儿准用得上。”
她把暖水袋裹进两块厚棉布,塞进庄超英的帆布包侧袋,“记得提醒他们揣怀里,比放手里暖和。”
黄父正给图南系围巾,红黑格子的毛线在孩子下巴绕了两圈,还特意把边角往耳朵后掖了掖:“走了走了,让你外婆和你妈在家准备晚饭,咱们现在走过去。”
黄父刚迈步,又回头瞅了眼墙根的自行车:“超英,把那根粗麻绳带上,安涛他们指定带不少行李,到时候捆车上省事。”
庄超英应着,弯腰从柴房角落拽出卷麻绳,绳头还沾着点干草。
图南己经跳上自行车后座,两只脚在地上蹬着玩:“爸,我来骑车带外公吧?我这一年骑得可熟练啦!”
“别胡闹,”黄父在他后脑勺虚拍了一下,“路上湿滑,你和你爸推着自行车,咱们一起走过去,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筱婷早跑到院门口,正踮脚往巷口望,棉鞋底在青石板上蹭出“沙沙”响:“外公,我看见卖糖画的了!等接完大姨,能买个小兔子不?”
“回来给你买俩,”黄父笑着应,“让你静怡姐也挑一个。”
巷子口的老槐树落光了叶,枝桠在风里摇得“呜呜”响。
庄超英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晃悠悠,暖水袋在里面硌出个圆鼓鼓的形状。
推着另一辆车,时不时伸手够路边墙头上的残雪,手套上沾了层白霜。
“慢点走,”庄超英回头叮嘱,“摔了跤我可不管你。”
“才不会摔,”图南双手握住车把手,“爸,你说大姨夫会带常州的芝麻糕不?上次外公买过一回,可香了。”
“指定带,”庄超英往火车站方向瞥了眼,“你大姨最疼你,上次打电话还问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黄父跟在后面,瞅着图南冻得通红的鼻尖,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刚从灶上揣的,趁热吃,暖乎暖乎。”
庄图南咬了一大口,甜丝丝的热气从嘴角冒出来:“谢谢外公!这红薯比巷口张大爷烤的还甜!”
庄筱婷也凑过来,伸着小手要:“我也要!我也要!”
庄超英赶紧从帆布包里摸出块油纸包着的,递到她手里:“小心烫,吹吹再吃。”
巷子深处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卖豆腐脑的挑着担子走过,木梆子敲得“梆梆”响。
黄父往路边让了让,对庄超英说:“安涛他妈昨天打电话,说给阿玲带了一卷湖蓝色的料子,说是给家里人做外套正合适,开春穿亮眼。”
“又让他们破费,”庄超英叹道,“上次带的那罐糟鱼,阿玲拌面条时放一勺,鲜得图南都多吃了半碗。”
说话间就到了火车站后街,卖糖葫芦的插着满杆红果,在风里晃出层糖霜。
庄筱婷眼睛一亮,站着不肯走:“爸!你看那糖葫芦,比咱院门口的大一圈!”
“接完人再买,”庄超英拍拍他的背,“别让大姨他们等急了。”
进了候车室,铁炉子烧得正旺,几个候车的人围着烤手。
黄父刚找了个空位坐下,广播就响了:“由常州开往苏州的132次列车即将进站,请接站旅客做好准备……”
庄图南“噌”地站起来,把自行车往柱子上一靠:“来了!我去站台等着!”
庄筱婷也跟着跑,嘴里含着红薯嘟囔:“我要第一个跟大姨说新年好!”
庄超英赶紧追了上去:“慢点跑!别撞着人!”
黄父望着仨人的背影笑,对刚凑过来的检票员点头:“接亲戚,常州来的。”
检票员往出站口努努嘴:“那趟车准点,这会儿该下站台了。你家孩子跟小炮仗似的,真有精神。”
话音刚落,就听图南扯着嗓子喊:“大姨!大姨父!这里!”
庄超英抬头望去,安涛正拎着只大皮箱和帆布包往前走,黄娟拎着两只鼓起来的帆布包,后面跟着拎着皮箱的安逸伟和提着网兜的安静怡,安父安母则各抱着个小坛子和布包。
“可算着到了!”黄娟看见庄超英,眼睛一亮,“超英,快来搭把手!安涛这包里装的全是书,沉得挪不动步!”
安涛把包往地上一放,喘着气笑:“给筱婷带的《西游记》连环画,一套十二本,还有逸伟攒的《科学画报》,说让图南照着做小实验。”
庄筱婷早扑过去抱住安涛的胳膊:“大姨夫!你真给我带连环画了?”
“那还有假,”安涛刮了下他的鼻子,“回头跟小伙伴比赛看谁先看完。”
安母这时候正把暖水袋往怀里揣,笑着对黄父说:“亲家,你家这俩孩子真结实,比去年高了小半头。”
“吃得多,长得快,”黄父接过安父手里的坛子,“这里面是雪里蕻?闻着就带劲。”
“可不是嘛,”安父拍着坛子底,“腌了三个月,酸脆得很,配粥最好。”
庄超英正帮着捆行李,安涛忽然指着图南的自行车:“这车上咋还挂着个小笼子?装的啥宝贝?”
图南赶紧把蝈蝈笼举起来:“是三叔公编的!里面有只蝈蝈,冬天也叫呢!”
安逸伟凑过来看:“比我上次见的笼子精巧!回头教我编呗?”
“等开春让三叔公教咱一起编!”庄图南拍着胸脯应。
筱婷拉着安静怡的手,献宝似的举着红薯:“静怡姐,你吃我的,可甜了!”
安静怡笑着咬了一小口:“真甜,比我家灶上烤的香。”
黄父看了眼表:“时候不早了,咱回家!阿玲和她妈准把排骨炖烂乎了,就等咱开饭呢。”
庄超英把最后一个包捆上车,拍了拍:“都齐活了!姐夫,你推图南那辆自行车,让爸和叔婶和孩子们跟在一旁走。没多远,二十几分钟就能到家了。”
安涛接过车把,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得嘞,这活儿我熟。想当年在厂里,我可是给食堂送过半年煤的,比这沉的都推过。”
黄父走在安父身边,俩人肩膀时不时碰一下,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安父往路边的积雪努努嘴:“去年常州雪下得比这大,你家巷子口那棵老槐树,枝桠上全是冰棱子,跟水晶似的。”
“可不是嘛,”黄父笑,“图南那小子非要够,结果摔了个屁股墩,说冰棱子扎手,转脸又忘了疼,拉着静怡去堆雪人。”
前面的孩子们早跑成一团。
图南举着蝈蝈笼给安静怡看,竹篾子在阳光下闪着细光:“你听,它刚才叫了一声!三叔公说这叫‘冬蝈蝈’,比夏天的能活,能陪我到开春呢。”
安静怡凑近了些,小声问:“它吃啥呀?要不要喂白菜叶?”
“喂胡萝卜!”图南得意地扬下巴,“我每天切一小片,它可爱吃了。等回了家我分你半根,你也喂喂它。”
筱婷拽着安逸伟的袖子,指着路边的糖画摊:“逸伟哥,你看那孙悟空!金箍棒画得真长!”
安逸伟往兜里摸了摸,掏出张纸币:“等会儿我给你买,我要个大老虎的。”
庄超英推着车跟在后面,听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心里头暖烘烘的。
黄娟走在他旁边,把帆布包往肩上又提了提:“超英,我妈说你那补习班开春要添桌椅?静怡她阿公认识个木匠,手艺好还便宜,要不要让他来苏州帮着打?”
“不用不用,”庄超英赶紧摆手,“我二叔说开春拉松木来,他和三叔带着几个小子亲手打,说比外头买的结实。”
“那可真好,”黄娟点头,“上次听阿玲说,你那补习班都挤满了,连窗户根儿都坐着孩子,可真不容易。”
说话间就到了巷口,卖烤红薯的铁皮桶还冒着热气。
安父停下脚,冲摊主喊:“来西个红薯,要红心的!”
黄父赶紧拦:“别买了,家里灶上还温着呢。”
“不一样,”安父笑着付了钱,“这路上吃着方便,孩子们正馋呢。”
庄图南接过红薯,烫得两手倒腾:“外公,咱快到家了吧?我闻着肉香味儿了!”
“快了,”庄超英往前指,“过了前面那道墙就是。你妈中午开始炖的排骨,说要给安爷爷安奶奶补补身子。”
果然,刚拐过墙角,就见自家院门口的红灯笼晃了晃。
黄玲正站在台阶上张望,看见他们过来,就扬手:“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堂屋都烧热乎了!”
黄母也掀着门帘出来,手里还拿着双棉鞋:“安涛妈,快换鞋,这双是我新做的,软和。”
安父安母刚进院,就被屋里飘出的肉香勾得首咂嘴。
安母往厨房瞅了瞅:“这是炖的排骨?闻着就带劲,比我家那口铁锅炖的香。”
“用的砂锅,”黄母笑,“慢火煨了俩钟头,骨头都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我去盛出来。”
孩子们早把小包行李抱进堂屋,庄图南拉着安逸伟在火盆边坐下:“逸伟哥,快坐!这间屋子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