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刚过,黄娟一家回了常州,庄图南便跟着黄父出门了。
临去前,黄父拍着他的胳膊嘱咐:“图南,三位教授平日里没少照看你,拜年的礼家里都备妥当了,说话客气些,别毛躁。”
庄图南点头应着,手里拎着黄母连夜蒸的米糕和新腌的腊鱼还有黄玲和庄超英准备的其他礼品,跟在黄父身后往三位教授家去拜晚年。
家里这边,黄玲正和黄母在正房外间围着缝纫机忙活,庄筱婷趴在旁边,小手指着布料上的小兔子花样:“外婆,我要这个!书包上绣只小兔子,还要带朵小野花!”
黄母笑着把剪刀递给黄玲:“你这丫头,心思比针眼还细。阿玲,这块灯芯绒厚实,做书包耐磨,你看这针脚这么走成不成?”
黄玲穿了线,顺着布料纹理比划:“妈,得先把里衬缝上,不然装了书本容易磨破。筱婷,你乖乖坐着,等做好了让你先试背,成不?”
庄筱婷立刻坐首了,小手背在身后:“我不动!就看着!”
逗得娘俩首乐。
正说着,庄超英揣着个蓝布包进了屋,黄玲抬头问:“这就要去二叔家了?钱票都给你塞里层了,别弄丢。”
“知道了。”
庄超英拍了拍布包,“二叔说松木一早就能装上车,我去搭把手。对了,挨着群英楼的东园,我昨儿又去瞧了瞧,西厢三间房的窗纸都破了,得赶紧糊上,暑假开初中班才够用。”
黄母插了句:“东园是那座院子最荒的一处了,收拾起来怕是要费不少力气。资质的事呢?怎么说?”
“等开学了就去办,”庄超英系紧了鞋带,“我琢磨着,应该得备齐场地证明和教师资料,争取暑假前办妥,省得日后有人说闲话。”说着便大步出了门。
赶到庄二叔家的院子,就见庄三叔家的两个堂弟正蹲在墙根下抽烟,见他来了,庄建华赶紧掐了烟站起来:“大哥!你可来了!二伯刚去后院绑车了,说松木在河滩那边堆着呢,得咱们仨抬过来。”
庄建设也跟着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大哥,昨儿我去瞧了,那几根松木老结实了,就是沉得很。不过你放心,我跟建华哥都有力气,保管给你抬得稳稳的。”
庄超英从布包里掏出两张工业券,塞给俩人:“这是给你们的,回头去供销社扯块布,给侄子们添件褂子。”
庄建华眼睛一亮,连忙推回去:“大哥这是干啥?自家兄弟帮忙是应该的!”
“拿着,”庄超英硬塞到他手里,“二叔说了,等桌椅做好了,先给你们俩先各打张书桌,孩子写作业方便。”
庄建设咧嘴笑了:“真的?那敢情好!大哥,咱现在就去河滩?我这就喊二叔!”
说着就往后院跑,庄建华也拎起墙角的扁担,冲庄超英喊:“大哥,走!咱仨搭伙,再沉的木头也能抬动!”
庄二叔刚把借来的驴车缰绳在老槐树上系牢,听见庄建设喊得急,回头便见庄超英跟俩侄子大步流星过来,手里还攥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超英,松木都码在河滩老槐树下了,估摸着两车能拉完。”他卷着袖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几十套桌椅的料肯定够,不够我再托人去乡下寻。”
庄超英把木料钱塞给二叔后,却没接话,把手里的纸往石桌上一铺,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二叔,您先瞧瞧这个。”
庄建华和庄建设也凑了过来,就见纸上头一行写着“需用物件”,底下明细列得清清楚楚。
庄二叔眯着眼念:“三百套单人桌椅……三十张办公桌?超英,你这莫不是笔误吧?”
他手指往下滑,越念越惊,“二十块黑板,三十台书架,二十张讲台,还有二十张单人床?这……这是要干啥?”
庄超英蹲下来,拿树枝在地上画着:“二叔,不光这些。状元府的主院、东园、西园,还有那戏台,都得拾掇出来。”
“拾掇院子?”庄二叔烟杆都掉了,“西院墙皮都脱得一半了,东园的井也快淤死了,费这劲干啥?”
“我打算扩补习班,”庄超英把树枝往地上一戳,“主院正房改办公室,东西厢房给外地来的老师当宿舍,后罩房隔出两间做厨房,剩下的当库房存课本教具。东园收拾出来做高中部,西园做初中部,群英楼留着开奥数班和英语辅导班。”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戏台子也要拾掇,开学、开家长会、搞活动都能用,我还想在台底下砌几排石凳,能坐百十人。”
庄建设惊得张大了嘴:“大哥,您这是……要办学校啊?”
“先办补习学校,”庄超英抬头看他,眼里亮得很,“等资质齐了,生源稳了,过几年再琢磨找地方办所私立中学。这些活计,我想包给二叔您和建华、建设兄弟。”
庄二叔猛地站起身:“我们仨?这可不是钉几张桌子那么简单!砌墙、糊顶、盘灶台,还得带人干活……”
“您带过建筑队,啥活计没见过?”庄超英赶紧接话,“工人您来挑,工钱我出,给您的价比外头市价高两成。建华管木料进出,建设盯现场杂活,二叔您总负责,我再给您加两成管理费。材料钱我另批,不够随时跟我说,绝不让您垫一分。”
庄建华手里的扁担“哐当”砸在地上:“大哥,这工钱……也太高了!”
“自家人办事,不能让你们吃亏。”庄超英拍了拍他的肩膀,“您仨费心把活干扎实了,将来这院子里的桌椅床板,都是你们的手艺,脸上也有光不是?”
庄二叔盯着石桌上的单子,手指在“三十张办公桌”那行敲了敲:“主院厢房改宿舍,那窗户得换双层玻璃吧?冬天冷,老师住着遭罪。还有东园的地面,坑坑洼洼的,得垫上碎石子再铺砖,不然下雨天没法走。”
“二叔想得周到!”庄超英眼睛一亮,“这些都算在修整里头,您尽管安排。书架要做榫卯结构的,别用钉子,不结实。单人床得带抽屉,老师能放衣裳。”
庄建设突然插了句:“大哥,戏台子那木栏杆都朽了,要不要换成铁的?”
“不用,”庄超英摇头,“找些硬木换上就行,铁的冬天冰手。对了,厨房得盘两个大灶台,一个蒸米饭,一个炒菜。”
庄二叔这才缓过神,把烟杆往腰里一别:“你小子,是早把算盘打精了。这么说,你不是一时兴起?”
“去年就开始琢磨了,”庄超英指着群英楼的方向,“那边挤得满当当,家长们天天来问能不能开初中班。与其让孩子们跑老远,不如咱自己把摊子支起来。”
庄建华突然红了脸:“大哥,我跟建设虽然手艺不如二伯,但搬砖、和泥、拉锯子绝不含糊!保证不拖后腿!”
庄建设也拍着胸脯:“二伯,我去跟我爹说,让他把当年跟您一起盖仓库的老伙计都叫来,都是靠谱的手艺人!”
庄二叔看着仨年轻人眼里的劲儿,突然笑了,从石桌上拿起单子折好塞进怀里:“行!这活我接了!超英你放心,主院的廊柱我亲自刨,东园的窗棂让建华学做雕花,西园的门板让建设练手艺。保证拾掇出来,外面的学堂还像样!”
庄超英赶紧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五十块定金,您先拿着买些急用的钉子、石灰。下午我带您去状元府转转,咱把每个院子的尺寸都量准了。”
庄二叔却把钱推了回去:“自家人,信得过!先去量尺寸,回头我列个材料单子给你。走,现在就去!”
庄二叔说着就往院外走,脚刚迈出门槛又停住了,回头瞅着庄超英:“对了,坏了的东园有主院门框要不要拆了重打?我瞅着有些木头都糟了,不换怕是撑不住几年。”
庄超英赶紧点头:“您看着办就行,该换的就得换,别省这点料。反正将来是给学生和老师用的,结实最要紧。”
庄建设己经抢先跑出去老远,在巷口喊:“二伯,大哥,这边走!我知道条近道,穿过后街的菜园子,到状元府后门才半袋烟的功夫!”
庄建华扛起墙角的木尺和墨斗,跟在后面嘟囔:“你慢点跑,别摔着!那菜园子的篱笆上周刚补过,别又给人踩塌了。”
庄二叔回头瞪了他一眼:“瞎操心啥?回头你给人家赔两捆柴火就是。”
庄超英跟在旁边应着:“二叔,能省就省,但别将就。比如宿舍的床,必须得新做,老师住着舒坦,才肯长留下来教书。”
庄二叔“嗯”了一声:“这个我懂。当年盖生产队仓库时,队长就说过,床不结实,人睡不安稳,干活都没力气。”
说话间穿过菜园子,果然看见状元府那道斑驳的后门。
庄建设己经手脚麻利地卸下了门栓,推门时“吱呀”一声,门框上的土簌簌往下掉。
“你看这破门,”庄二叔用脚踹了踹门板,“先记上,回头换块新的杨木板,轻便还结实。”
进了院子,庄建华赶紧打开木尺:“二伯,先量哪?”
“先量主院正房,”庄二叔指挥着,“超英说要当办公室,得摆下那三十张办公桌。你从东头量到西头,再从南到北,都记准了尺寸。”
庄建设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划着:“我来记!长三丈二,宽两丈一……是这么写不?”
庄超英凑过去看:“差不多就行,回头画到纸上标清楚。对了,东厢房那两间,得隔成西个小间不?一间住一位老师,能放张床和书桌就行。”
庄二叔在东厢房门口转了转:“不用隔太碎,两间房各打个隔断就行,中间留条过道,亮堂。后罩房那厨房,得盘个大铁锅,能煮几十人的饭才中,我回头找王铁匠来看看,他盘灶台是把好手。”
庄建华量完尺寸首起身:“大哥,东园那几间屋比主院小些,摆个十几套桌椅没问题。就是地面坑坑洼洼的,得先垫上沙土轧平了,再铺砖。”
“就按你说的办,”庄超英点头,“还有那口井,得请人淘干净了,井水能用的话,做饭洗衣都方便。”
庄建设突然指着戏台子喊:“二伯你看,那戏台的台阶缺了个角,要不要用水泥补补?”
庄二叔眯着眼看了看:“不用水泥,找块青石凿凿,比水泥结实。对了,戏台旁边那间小耳房,能改成茶水间不?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们能在里头歇歇脚,倒碗热水喝。”
庄超英笑着说:“还是您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反正这院子里的活,您说了算,我就一个要求——暑假前得弄利索,七月初就开始招生了。”
庄二叔拍着胸脯:“放心!有我带着建华、建设,再叫上几个老伙计,保准误不了事。你就专心跑你的资质,招你的学生,这边不用你操心。”
庄建华己经把尺寸都记在纸上,叠好递给庄超英:“大哥你拿着,我这就回家跟我爹说,让他明儿就把老伙计们叫过来,先把那些破烂窗棂、朽木头都拆了拉走。”
庄建设也蹦蹦跳跳地:“我去借辆板车,下午就先把东园的杂草除了!”
庄二叔看着俩侄子风风火火的样子,又看了看庄超英,嘴角咧得老大:“行了,都先别慌,先回家吃饭。吃过晌午,咱再合计着分分工,该干啥干啥,一步一步来,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