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指向它兴奋的小脸,而是精准地指向了木守宫左侧后腿靠近关节处——一个被尘土和枯叶掩盖着、并不显眼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细长的、己经结痂的暗红色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细密的绿色鳞片上。伤痕看起来很旧,边缘的鳞片甚至有些微微的变形。
木守宫顺着它的爪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腿,兴奋的“啾啾”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它下意识地用另一只爪子飞快地捂住了那道伤疤,小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痛苦和某种复杂情绪的阴霾。
它抬起头,看向深褐色精灵的目光里,刚刚升起的敬畏中,又掺杂了一丝……戒备?甚至是一丝……抗拒?
深褐色的精灵没有在意木守宫的反应。它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平静地转向了安平。
然后,它用那只刚刚施展了神迹的爪子,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安平自己的眼睛。
再指向木守宫腿上的伤痕。
最后,它那覆盖着浓密深褐色毛发的头颅,再次极其轻微地点了点。一个无声的、却沉重得如同山岳般的动作。
安平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读懂了!
这个动作,这个指向伤痕、再指向他眼睛的举动……它不是在炫耀,也不是在要求回报。
它是在……提醒?
它在提醒他,用眼睛去看!去看木守宫身上那道被刻意掩藏的旧伤!
它在告诉他,那只勇敢地引开蜈蚣王、守护在他身前的小兽,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忧无虑?那道伤疤背后,隐藏着什么?
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悄然爬上安平的心头。刚刚重获新生的喜悦,如同被泼上了一层冰冷的阴影。
他看看深褐色精灵那沉静无波、仿佛承载着无尽秘密的奇异双眼,又看看身边那只捂着自己旧伤、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和躲闪的木守宫。
这个刚刚向他展露了神迹般治愈力量的存在……它的平静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它那指向伤痕的举动,是善意的警示,还是……某种更深的图谋?
安平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动着无数疑问,却依旧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语言,依旧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那只深褐色的精灵,在完成了这无声的提醒后,便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如同它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巨木盘根错节的阴影深处,只留下那股混合着古老树木清香与草药苦涩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飘散。
只留下劫后余生、重获力量的安平,以及身边那只带着旧伤、眼神复杂的木守宫,在这片原始而危机西伏的丛林里,面对着更加深邃难测的谜团。
那深褐色精灵的身影,如同滴入深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盘根错节的巨木阴影之中,只留下那股混合着古老树木清香与草药苦涩的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缓缓飘散、稀释。
安平怔怔地望着那片重新变得空荡、只有巨大藤蔓垂挂的阴影,琥珀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刚刚重获新生的狂喜,此刻却被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冰冷的困惑和沉重所覆盖。
那只奇异精灵最后无声的提醒,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了他刚刚因治愈而温暖的心湖,激起的涟漪带着刺骨的寒意。
它在提醒自己什么?
那道伤疤……代表着什么?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牢牢地钉在了木守宫身上——钉在了它下意识捂着后腿关节的那只小小爪子上。
木守宫显然也感觉到了安平的目光。它小小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那劫后余生的灿烂笑容如同被寒风吹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混合着警惕、羞耻和一丝……痛苦的阴郁。它飞快地低下头,长长的尾巴不安地在地上扫动了一下,卷起几片枯叶,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掩盖自己的失态。
那双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里,刚刚还充盈着的纯粹喜悦,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躲闪而复杂。
它没有再看安平,只是用爪子更紧地捂住了那道被深褐色精灵指出的旧伤疤,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仿佛那道伤疤不仅刻在它的腿上,更刻在了它的心上。
安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语言不通,但肢体和眼神不会说谎。那道伤疤,对木守宫而言,绝不仅仅是一道过去的伤口那么简单。
它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隔开了他们刚刚因并肩作战和劫后余生而建立起的脆弱亲近感。
他想问,想安慰,想告诉它没关系。但张开嘴,喉咙里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几声干涩而徒劳的、毫无意义的幼兽音节:“呜……嗷?”
这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无力。
木守宫的身体似乎又缩紧了一点,依旧低着头,没有回应。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安平刚刚恢复力量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困在透明牢笼里的旁观者,能看到,能感受到,却无法触碰,无法沟通。
那深褐色精灵的治愈是神迹,但这无法跨越的隔阂,却像另一种更深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