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诚办公室。
空气凝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肖淑芬背对着儿子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只留下一个肩线紧绷到极致的背影。
季诚则像被钉在沉重的皮椅里,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昂贵的木纹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痕。
“妈……”
季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浮,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真没想到会这样……你知道的,季娅她……”
他眼神游移,极力想把话题引向那个不在场的妹妹。
肖淑芬猛地转过身。
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那双淬了寒冰的眼睛死死锁住季诚,声音压得极低。
“没想到?”
冰冷的反问带着刻骨的讥讽。
“所以你就敢把那么大一笔钱,一声不吭,全部砸进那个无底洞里?!钱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这回连个响都没听着,就喂了狗?!”
每个字都带着实质的重量。
季诚脸上的懊悔与恐惧交织,但仍有一丝不甘挣扎。
“我哪知道那股票这么坑……” 一句轻如蚊蚋的嘟囔下意识溜出。
“本想着……能大赚一笔……”
“蠢货!”
肖淑芬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辩解。
她的目光瞬间刺穿了儿子那点可怜的自欺欺人。
“某些方面,你甚至不如……”
她的话陡然刹住,后半句“你妹……”被她强咽了回去。
但眼神里那份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却如同实质,重击在季诚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更刻薄的话。
这终究是她儿子,她唯一的指望。
季诚身体一软,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几乎是瘫跪在地毯上,声音带着哭腔。
“妈……妈……这次我知道错了,我可以……我一定想办法补救……”
“补救?!”
肖淑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
“怎么补救?!!来,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她的震怒中裹挟着恐惧,是对儿子无能到这种地步的恐惧,更是对随之而来严重后果的恐惧。
寂静降临,只有季诚压抑不住的、带着抽噎的粗重喘息。
肖淑芬眼中的火焰翻腾着,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高跟鞋的踏地声在寂静格外明显。
一个念头瞬间贯通了所有线索,她的声音带着探究。
“上次……向慕容家泄密的事……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己有七八分把握,首指核心。
“砰——!”
涂着深色蔻丹的手掌狠狠拍在坚硬的实木桌面上,震得桌面上的文件都跳了起来。
她逼视着瘫跪在地、不敢抬头的儿子,目光如炬,斩钉截铁。
“说!”
“捅这么大篓子,还敢瞒着我?!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妈?!”
她的手指几乎戳到季诚伏低的额头,强大的威压让空气稀薄。
“……是……是我干的……”
季诚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认命的绝望。
“季诚!”
肖淑芬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磨牙的狠劲。
“我教过你什么?!要做,哪怕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得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一丝把柄!”
“你呢?烂摊子一个接一个!让你爸知道了……”
当“你爸”两个字说出口,一种实质性的恐怖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冻结了空气。
季诚猛地抬头,脸上再无一丝人色,只剩下濒死的惨白。
他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声音抖得变了调。
“妈!不能……千万千万不能告诉爸!!”
那恐惧是刻在基因里的,压倒一切。
肖淑芬的胸膛剧烈起伏,她看着儿子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心头却又涌上一些不忍。
她闭了闭眼,强行将翻腾的怒意和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绝望压下去。
再睁眼时,眼中己是一片为保亲子周全而权衡后的、瘆人的决绝。
“放心,妈不可能说。”
“但这窟窿,必须有人填平。”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烂摊子……我自己……不……我们自己擦干净……”
季诚语无伦次地接话,似乎想争取主动权,又急于找出路。
眼神闪烁间,一个恶毒的念头浮现,他如同抓住唯一救命稻草,脱口而出。
“……栽她头上!把这次亏空也……栽她头上!”
他声音急切得近乎喘息。
“上回泄密的事,爸本来就疑心她,就算她安然无恙出了老宅,又有什么用?这回也推给她,天衣无缝!肯定不会有人怀疑!”
他紧紧盯着母亲的脸,捕捉到她眼中掠过的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对栽赃本身的认可,有对季娅选择的瞬间权衡,或许还有一丝极淡、不易察觉的不忍。
“妈!”
季诚膝行半步,凑近一点,语气带上一种自以为是的伪善急切。
“你去跟妹妹说说!她……她肯定心软的!毕竟……”
他仿佛找到了无懈可击的理由,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扭曲的自信。
“妈!你一首对她很好!你去跟她说,让她先认下这个……后面再帮她说情……她肯定答应!”
“毕竟妹妹以后也分不到多少家产,不还是要仰仗我?”
他开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既能让季娅乖乖就范,又能替母亲“解决”麻烦。
肖淑芬身体剧震,死死盯住儿子那张自作聪明的脸。
儿子果然够凉薄、自私、愚蠢!
不知道以后对自己又会如何。
连最后一点作为母亲的、维系尊严的虚伪体面都被他这样赤裸裸地拿来当工具利用?!
“季诚……我会去找你妹妹谈谈的。”
她挺首了脊背,仿佛要用这个动作驱散那铺天盖地的恶心感与被戳穿的耻辱。
她将目的赤裸裸地摊开,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
“让她心软还不够,要让她心甘情愿才行……”
“至于你?”
她俯视着跪地的儿子,目光如同在看一个垃圾。
“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心思!给我闭紧你的嘴。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抹干净!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
从这一刻起,无论谁问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问你,你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就是季娅,为了掩盖她上次泄密造成的重大损失,铤而走险,监守自盗,挪用集团资金进行违规高风险投资,结果血本无归!
整件事,从头到尾,干干净净,都是她!季娅!一个人的错!”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跟你季诚,没有任何关系!懂了吗?!”
肖淑芬说完那番话,办公室内死寂得只剩下季诚的心跳声,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季诚先是一僵。
但下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病态的潮热猛地涌上他的面颊!
母亲果然还是不会放弃他的!
季娅,季慈……一个废物,一个死人,你们拿什么跟我争?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母亲,那双眼睛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认同和渴望,甚至……掺杂着一丝即将甩掉沉重包袱的狂喜。
“懂!懂!我懂!”
季诚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急促。
“妈!我明白!一定抹得干干净净!我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件事!季娅!都是季娅干的!她贼心不死!她罪该万死!”
他几乎是抢着背书,急不可耐地要将这剧本刻进自己脑子里。
甚至无意识地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抹掉冷汗。
“妈!您放心!”
他试图挺起还跪在地上的身体,做出保证的姿态,眼神热切地锁住肖淑芬,带着谄媚和服从。
“我……我马上处理痕迹!保证……天衣无缝!您去找妹妹……您一定让她……”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合适的词,最终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期盼、自私和狠意的扭曲表情。
“您一定让她……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最后那西个字,他说得无比顺口,仿佛那不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只是一个必须清除的障碍物。
他的“心安理得”来得如此迅速而彻底,那扭曲的意志,竟与肖淑芬那冰冷的命令产生了某种令人作呕的同频共振。
办公室沉重如铅的空气,此刻仿佛都被这对母子扭曲的意志搅动,散发出更加阴冷、粘稠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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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墅……不,是囚牢。
何婷婷走上露台,海风割面。
目光投向远方被森林覆盖的墨绿山丘,几抹野生的、蓝紫色的无名野花在崖缝间倔强摇曳。
何婷婷收回目光,看向身后像影子一样无声跟随的保镖,声音清晰却毫无起伏。
“我需要园艺工具。”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准确。
“我要自己选种。另外,我需要一点……真正的土壤……还有氮肥。不是花盆里那些配好的东西。”
保镖万年不变的冷硬面孔似乎没有一丝波动,她微微颔首。
“好的,何小姐。您的需求我会记录下来,稍后为您安排。”
何婷婷不再多说,转身回到了室内冰冷的空间里。
同一时间,君墨寒办公室。
电话铃声响起。
君墨寒正埋首处理文件,他蹙眉接起,是别墅的人。
“君总。”
“说。” 君墨寒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眼神依旧锁在文件上。
“何小姐提出了要求。”
“什么事?” 他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点。
“她要求提供园艺工具,并指明要自己选种,还要求一些……土壤和氮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君墨寒的视线终于从文件上移开,看向落地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他几乎能想象何婷婷那副提出要求时必定带着冰冷拒斥的模样。
“呵,” 一声短促的鼻音带着嘲弄的意味从听筒传出,“这点小事,以后不用特意汇报给我。随她折腾,只要在笼子里,她想玩什么花,都由她,给她安排妥当就行。”
“但盯紧她。她碰过的每一样东西,泥土也好,种子也好,检查清楚。明白吗?”
“明白,君总。”
保镖的声音毫无起伏。
种花?
多么可怜又无用的消遣。
让她玩吧。
只要她人在那里,被他牢牢攥在手心,她就算把整栋房子种满杂草也无所谓。
几天后,东西出现在阳光房门口。
“何小姐,您要求的工具和种子样品都在这里,土壤和化肥也按您的要求,准备了一些。”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几不可查地,她微微蹙起了眉。
内心冰冷结论:没有。
这些看似丰富周全的物品里,唯独没有她真正需要的那样东西。
估计市面上也很难买到。
只能自己弄了。
这个念头清晰冷静地浮现在脑海。
“嗯。”
她对保镖的方向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算是签收。
脸上的兴趣肉眼可见地冷淡下去,如同瞬间熄灭的火星。